一晃眼已入腊月,吴青的脸上也消了肿,只留下一些紫色的痕迹。四殿下不放心,召来太医开了些美颜去疤痕的药膏,亲手替她厚厚的涂了一层。涂完还戏谑道:“别人一看见你便知道我们昆玉殿的伙食好。瞧把我们家的小狐狸吃得,啧啧,油光满面。”
气得吴青在书房里追着他直打。四殿下边笑边讨饶:“好青儿,别打了,我不说了,我再也不敢了。”二人正闹做一一团,却听得门口一声轻咳。二人回头去看,却是三殿下站在门口,吴九在一旁尴尬的谄笑。
吴青赶紧上前行礼,四殿下却不以为意,笑着跟三殿下打了招呼。三殿下让吴九退下,方才皱着眉说道:“你也太胡闹了些,白日里在书房嬉笑打闹,被父皇母后知道了,能有个好?便是吴青也要跟着受罚。”
四殿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地回道:“三哥教训的是,是做弟弟的疏忽了,以后自当谨慎。”
吴青则涨红了脸,站在一旁绞着衣襟。三殿下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脸上的伤刚好些便忘了教训。你呀,还是胆子太大了,由着自己性子胡闹。今后收敛一些,记住了吗?”
“回四殿下的话,奴婢记住了。”吴青低声回道。
三殿下又皱了下眉,说道:“果儿我带着来了,在外面,你去见一见吧!”
吴青眼睛一亮,福了一福,道了声谢,便急急跑了出去。三殿下看着她惊喜雀跃的样子摇了摇头,嘴角弯了一下。
果儿一见吴青就打趣道:“哟,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
“还能怎么了,被你们家三殿下训了。”
“哼哼,不训你才怪,老远就听见你和四殿下打闹的声音。说实话,你也太不当心了。这一院子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被人告上一状,又有的受了。”
吴青满不在乎地说道:“上次被打以后我想通了。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便是再谨慎小心,碍了某些人的眼,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被拉去往死里打。我算是看透了。”
“那你就不管不顾了?”
“也不是,就是心里头憋屈,想活的自在一些。”吴青叹了一口气道:“哎,别说我了,你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三殿下和每个人都淡淡的,也看不出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所以每个人都不上赶着往前凑,都只管干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反倒省了事。管小厨房的方姑姑也不爱说话,除了和差事有关的,其它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可把我憋死了。”
吴青听完陷入沉思,想了好一会儿才郑重说道:“果儿姐,三殿下这样做很好。他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这就避免了底下的人为了争宠互相倾轧。对于你这个新人来说,再好不过了。至于方姑姑,她是宫里的老人了,看得多经得多,对人自然会有戒备,时间长了肯定会喜欢你,愿意和你说话的。”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用替我操心了,倒是你,一定要小心。对了,巧儿怎么样,有她的消息吗?”
“上次魏大哥远远见过她一回,看神色倒还好,穿衣打扮也和其她的宫女没什么不同,想来应该无碍。只是待在包良人身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正想办法呢。”
两人正说得起劲,忽听得有人唤:“青儿,快过来。”
吴青随口应了一声:“唉,来啦!”跑了几步才发现四殿下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吴青一窘,脚步滞了一下,很淑女的慢慢走了过去。
书房的移门已经打开,两位殿下正站在廊下说着什么。吴青走到跟前,听见四殿下说:“三哥的成平殿腊梅开的正好。不如咱们就去三哥那叨扰一回,赏花烹茶何其美哉。再叫方姑姑置上一桌好菜,啧啧,方姑姑的拿手绝活羊舌签,鲊糕鹌子可是有些日子没尝过了。”
“这有何难,此刻便动身吧,看这天怕是又要下雪了。”
吴青赶紧取来一件石青色锦面狐狸皮鹤氅帮四殿下穿上。三殿下看着吴青细心专注地伺候四殿下,心里却禁不住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和恼意。
出了院门没走多远,便看见二公主与三公主走了过来,看样子像是同他们往一个方向。兄妹几人停下脚步相互寒暄了几句。二公主快人快语,嚷着要和三哥四哥一起去赏梅,打消了要去承月湖赏景的计划。三公主无可无不可的都依着二公主,于是兄妹四人便一同来到成平殿。
走在路上,四殿下向三公主问道:“三妹妹,六皇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三公主柔声回道:“父王上次来信,说是小年夜之前定能赶回来。”此时,吴青方知这位皇子公主口中的三妹妹并非公主,而是某位亲王的女儿。只是被养在宫中,和公主们一同排序罢了。
成平殿的梅花开的确实好。方入院门,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来。沿着曲曲折折的围廊徜徉信步,假山上,竹林里,溪水旁到处都是腊梅花的身影。梅花的品种也不少。素心腊梅其心洁白,花瓣微拢张口向下,如同金钟吊挂。罄口腊梅外层淡黄呈蜜蜡色,花蕊紫红色,香气清逸。另还有虎蹄纹腊梅、白梅、墨梅、小花腊梅。三殿下边走边指着腊梅花一一讲解,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入得殿内,果然开始下雪了。三殿下命小内监青竹将倚梅轩置上一应书案矮榻,糕点果品。添了两个熏炉,将小小的轩馆烘得温暖如春,又打开了临溪的一排窗户,方才将众弟妹引入。
二公主和三郡主相携着倚在窗前,指着玉涧旁时隐时现的梅花一一品评。三殿下和四殿下则悠悠然地烹起茶来。
茶到浓时,三殿下令人取来一张栗色桐木仲尼琴,净手焚香,凝神操琴。悠扬婉转的琴声使人心醉。二公主和三郡主也停止了交谈,托腮聆听。
琴声时而轻清松脆,有如风中铃铎;时而明亮铿锵,犹如敲击玉磬;时而浑厚悠远,宏如铜钟鸣响。一曲终了,众人如梦初醒。二公主悠悠叹道:“此曲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啊!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三殿下笑道:“是我近日所作,曲名是《踏雪折梅》。”
“妹妹意犹未尽,三哥再弹一曲吧!”二公主恳求道。
“弹琴理当应时应景,只是此刻再无应景的曲子了。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有好曲子,青儿,你来弹奏一曲如何?”三殿下笑问道。
吴青一窘,抱歉地回道:“回三殿下的话,奴婢只会笛箫,从未学过琴。”
“无妨,青竹,去取我的玉箫来。”三殿下转身吩咐道。
一只洁白润泽的玉箫拿在手上,吴青微不可察地吐了一口气,将她知道的唯一应景的《一剪梅》吹奏起来。效果虽然及不上三殿下的琴曲,但也算能入耳了。吹到中段,三殿下信手拨动琴弦与之相和。箫声的低沉婉转与琴声的清越缠绵完美融合,两种乐声水乳交融,高低错落。琴声引导迁就着箫声,将这首《一剪梅》合奏得荡气回肠。
一曲终了,三殿下深深地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吴青,嘴角弯了一下。吴青则在暗自庆幸没有出大的差错,这可是她第一次同人合奏。
二公主则抚掌叹道:“有了三哥的琴声听起来就是不一样。三哥哥,这支曲子叫什么呀?”
三殿下笑道:“这个你得问青儿,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吴青忙向二公主福了一福,回道:“回公主殿下,这支曲子叫《一剪梅》。”
“嗯,不错。四哥哥,你这个宫女是从哪儿得来的,以前从来没见过,莫不是从教坊司要来的。”二公主对和吴青说话没什么兴趣,转头向四殿下问道。
四殿下皱了下眉,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是我捡来的,青儿可不是教坊司的乐伎。她可算得上是个才女,不仅懂音律,还会诗词歌赋。不如这样,案上有纸笔,我们兄妹四人加上吴青,各人写一首咏梅的诗,看谁作的好如何?”
“比就比,不就是写诗嘛。”二公主不服道。
青竹添了几支笔,五个人埋头沉思。不一会儿每个人都得了一首。吴青这次不想借鉴了,绞尽脑汁,自己写了一首。
四殿下最先作得,笔意挥洒,信笔写道:“玉立风霄雪中开,琼姿只合天上来。檀心素蕊含霜露,馨德如人香满怀。”
三殿下从容落笔,也是七言绝句:“此花不与百花同,遗世独立风雪中。暗香浮动亭亭艳,玉质金作蜡捻成。”
接着是二公主:“几枝碧玉临水照,万点香蜡落花梢。寿阳公主曾涂面,冰雪林中谁比娇。”
三郡主面有惭色,交了诗立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众人。四殿下看完三郡主的诗笑道:“三妹妹作的并不输人,无需如此。”说完替她吟道:“疏枝横斜金蜜染,雪压风摧幽香寒。孤芳怜影桃李妒,堪比瑶台天上仙。”
三郡主面上一红,娇俏俏地说道:“让哥哥姐姐们见笑了,妙仪惭愧。”
三殿下笑道:“三妹过谦了,这首诗犹胜过为兄,可见你平日在功课上有多用功。”
二公主牵住三郡主的手说道:“三妹妹,你这首诗若说作的不好,那有些人作的岂不成了乡间俚语了。我替她念一下,大家听听。‘万木萧萧立,却有暗香袭。窗前深雪里,黄玉满虬枝。’”
念完又嗤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能人异士,翰苑才女,作起诗来却如五尺蒙童一般。四哥哥,可见您见识过的才女太少了,错把鱼目当珍珠了。远的且不说,便是素有京城四美之称的殷家孙小姐,崔家四小姐,三哥的表妹卢家八小姐,还有母后的侄女雨棠表姐,个个都是兰心惠质,秀外慧中的宛丘淑媛。听说,再过几日,腊八节上,母后会在落梅池中的梅渚举行赏花会。京城四品官员家的女眷都会参加。到时候梅林里,百花争艳,四哥哥岂不是要看花了眼。”
吴青听见二公主奚落自己,不以为意,她和二公主的生活没什么交集,是褒是贬与她无关。所以吴青未作任何反应,只安静地低着头站在一旁。
三殿下看了吴青一眼,皱了皱眉,没有作声。四殿下也只冷哼了一声,自顾喝起茶来。
倒是三郡主面有不忍,善意地说道:“她一个小小宫女,出自寒门,能有这般学识已是少见。二姐姐又何必对她过苛。四哥哥莫要介怀,二姐姐定是说笑的。”说完见二公主面色不悦,忙又问了些赏花会的事,将话题转移了。
略说了几句,二公主道了乏,拉着三郡主走了。四殿下放下茶盏,轻轻咳了一声,对吴青说道:“刚才二妹说的过份了些,你不要在意,她还是个小孩子,有些不懂事。”
吴青灿然一笑,说道:“四殿下折煞奴婢了,公主说的是实话,奴婢怎么会在意呢。”
三殿下看着吴青的表情不似作伪,也笑道:“青儿是故意隐藏实力呢,二妹妹性子有些傲,输给她能少些麻烦。”接着又转向四殿下,郑重说道:“四弟,不是我说你,好好地竟拉着青儿和二妹比试。以二妹的性格,若她输了,岂不是给青儿惹麻烦吗?今后你还是低调些好,不要拉着青儿到处炫耀。”
四殿下撅着嘴嚅嗫了几下,到底没吭声。吴青吐了吐舌头,暗自嘀咕道:“我真没隐藏实力,不开挂的吴青就是这副怂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三个人各怀心思,夕食吃得也没什么滋味。
回到昆玉殿,四殿下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以后不要和三哥合奏了,我……我不喜欢。”
吴青听了,心里一动,低声回道:“我知道了。”
四殿下看着吴青低着头,耳尖浮起可疑的一点红痕,支吾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哎呀,算了,当我没说过。你别放心上,今天早点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吴青垂着头低声称诺,恭送四殿下走入内室,方才回到自己小屋。
之后几天,四殿下也不知怎的,看着吴青的眼神总是闪烁不定,说话也是吞吞吐吐。有时间三殿下过来和吴青多说几句,四殿下就会假装请教功课借机打断。
吴青毕竟是心智成熟之人,对于四殿下的这些变化自然觉出了一些其中深意。但她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只将自己的言行慢慢收敛些,不再和他打闹。寄希望此举能让四殿下慢慢将这份隐匿的感情冷却下来,与自己的关系维持在朋友的程度。
至于三殿下,吴青一贯来对他的态度都是客气恭敬。她也认为三殿下对自己只是欣赏,所以就没有自作多情地故意与他拉开距离。三殿下向来稳重,即使心中对吴青生出一丝好感,也依旧自然大方地同她相处。所以从头到尾,就只有四殿下在魂不守舍,暗自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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