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选上的女孩坐在牛车里被送到县衙集中过夜。二十几辆牛车都停在县衙后巷。两位太监被县令安排在后院厢房,吴青和其他的采女只能挤在县衙最后面的五间后罩房。另二十几个兵丁则安置在仪门内,大堂院中的兵房。那二十多个车夫安置在仆役房。
凭空多出来的一百多号人吃食上成了大问题。县令请了二十个婆子在自家做了大量的炊饼送过来分发给众人。采女一人分到了9个,够三天的吃食,这些都是不用花钱的。自民女入采选之列,每人就有一贯钱的盘缠银。当然这个钱是不会发到个人手中的,都折算成了途中所费的口粮和车马钱。
一间后罩房挤着十几二十个小姑娘。八月份虽已入秋,但天气晴好,等捱到太阳落山时,这一屋子的女孩们都已是汗流浃背。其中一个唤做果儿的女孩,面色苍白,眼神涣散,似有晕厥的症状。
吴青心道必是中暑了,要赶紧将她换到阴凉的地方。吴青出了屋门,四处找寻一番,见过了垂花门,前面有个园子。园子里有一处一丈见方的小池塘,池塘边有座小亭。亭子周围掩映着一丛慈孝竹。
吴青心下暗喜,回屋问道:“各位姐妹们,有谁能帮我一同将果儿扶到阴凉处休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做声。
吴青见她们不应,只得好言相劝:“果儿中暑了,若是晾着她不管,怕是要出人命。各位姐姐,咱们出门在外,应当相互照应着。去往京城之路,少说还要行一个来月,谁敢说自己在路上不会遇到难处。“
这番话让其中两个女孩意动,刚要出手帮忙,一个年岁最长,唤作柳珠的采女撇了撇嘴讽刺道:“就你心好,你要帮自去帮,别拖累别个。虽说县衙内院没有兵丁把守。但中贵人吩咐过众人都要安份些,不可随意走动。你们想想看,是自己要紧还是别人要紧。”
话音一落,原先准备帮忙的其中一个便红着脸坐了回去。剩下那个圆脸大眼睛,唤作巧儿的犹豫了一下,对吴青说道:“我帮你吧!”又转身对众人说道:“劳众位姐姐,若是有人问我们下落,便道去解手了就是。”说完便和吴青一人一边扶着果儿出了屋门。
两人将果儿安置在亭中美人靠上,巧儿扯着自己袖子与她扇风,吴青从袖中拿出一方布帕在池塘里浸湿了与果儿擦了脸和脖颈。
见她面色果然好看了些,便又去池塘沾水将她擦了几回,如此一番,果儿方才清醒过来。她见眼前两人为自己忙前忙后,感动不已,不禁落泪。
吴青赶忙用那湿帕子替她擦了泪,笑嗔道:“果儿姐刚好些,莫要激动,哭肿了眼可不好看。”
果儿羞红了脸低声说道:“好妹妹莫取笑我,能否扶我去池塘边饮些水,口干的紧。”
吴青连忙摆手道:“这热天里,池子里的水最不干净,喝了会闹肚子的。我去寻些干净的水,正好我们也渴了。”
“从哪里寻,白日里分给我们的两桶水早就喝完了。县令大人临时请的烧水婆子也都回家了,谁来管我们有没有水喝。”巧儿急急拉住吴青说道。
吴青拍了拍巧儿的手,笑道:“没有人替我们烧水,总有替中贵人、县令烧水的使唤婆子吧。我去厨下寻一寻,你们就在此处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吴青往东寻去,她知道古人一般将厨房设在正堂东边。果然不一会便在内院最东边耳室寻到了厨房。她扶着门框探头往里看,又出声问了问,没人应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揭开锅盖一看,锅里竟满满一锅热水。吴青心下暗喜,忙寻了一个粗瓷大碗,灌了一气,自己喝痛快了,又舀了大半碗端了出去。
一路上也没遇上别人,吴青心中暗叹,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离了父母家人便没了主张。别人叫她们不要到处走动便死守着后罩房不敢出来。现在太阳落山了,不时还有阵小风拂过,站在外面吹吹风不比闷在屋里舒服?
回到亭中,果儿和巧儿喝了水便说要回后罩房。吴青就说让巧儿扶着果儿回去,自己要在池塘边洗把脸,还要把那只大碗放回去。
吴青见左右无人,便走到池塘边,卷起袖子,用湿帕将脸上、胳膊上细细擦了一遍。正打算卷起裤脚擦一擦小腿的时候,就听见说话声从前院传了过来。吴青赶忙放下裤脚拧干帕子,钻进假山后面的竹丛中。
不一会便听见一个人说:“干爹坐,这里倒是清静,儿子陪你坐会,吹吹风。”听他说话便能猜到,此人定是那名小太监。没想到他说话倒是不难听,声音清澈带点女子的阴柔,倒也称他的相貌。
吴青正胡思乱想,小太监又说话了:“干爹,方才在席上,柳知县问您知不知道,他那个族侄女柳眉儿的下落,您怎么不说实话呢?明明咱们是认识她的。”
“哼,你个傻小子。宫里的规矩难道你忘了吗?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严禁与宫外之人传递消息,一旦犯禁,皆论死罪。若他问的是寻常宫女倒也不是不能透露一二。可这个柳眉儿,三年前被先皇赐予皇长孙,现在的太子殿下作教引宫女。如今仍是太子殿下信中的司闱女官。若柳眉儿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事透露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行不轨之事,寻踪觅迹之下挖出我们二人今日泄露之事,到时我们父子还能活吗?”
“是,儿子糊涂,差点说漏了嘴,该打。”说完还真“啪啪”打起了嘴。
“行啦行啦,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说话之前先在脑子里过一遍。说起这个柳眉儿,倒是个厉害的主,服侍太子殿下三年了,仍是屹立不倒。殿下迎娶太子妃娘娘也将三年。这位太子妃娘娘只有十七,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太子爷身边伺候的侍妾宫女,打的打,杀的杀。留下来的老人就剩一个东宫何尚宫,司闱女官柳眉儿,还有一个你的同乡,司设女官魏采桑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中年太监也不知怎的忽又笑道:“好了,别哭丧个脸。我知道你是担心你那位同乡。放心吧!她在宫里也待了五六年了,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心里都清楚着。再有何尚宫照应着,必不会有事的。那何尚宫是惠亲王部下,正四品上轻车都尉何将军的庶妹,太子妃多少会卖些面子。下次你去见你那小同乡,我教你个乖,叫她哄好何尚宫这个靠山。再有,寻些机会劝劝太子爷与太子妃亲近些。虽说太子爷不一定听,但传到太子妃耳朵里,也会记她一个好。”
“儿子记住了。”小太监诺诺应道。
“明天我们要启程了。在扬州与其他七队人马汇合一同回京。一路上管好自己手底下的采女和兵丁,不要出了岔子。”
“是,儿子一定小心办差,不会给干爹丢脸。”
“你是个懂事的,当爹的不妨再教你一遭。回京路上少说也要花上个把月,你在路上细细观察这些女娃子。当中有些相貌好又机灵稳重的不妨结识一些。将来他们当中必有大造化的,好歹也算为自己铺个路。我是老了,在自己地盘上也有了些体面,用不着废那些心思了。你还年青,总在我手底下跑腿难有大的出息。”
“干爹,我愿意伺候您老人家一辈子。”小太监急忙辩道。
“糊涂,我还要指望你给我养老。你要是不混出个名堂,还怎么指望你。”
“儿子记下了,也不知道她们当中谁会得贵人的青眼。我觉得今天见着的那个唤吴青的小姑娘是个机灵的,长得好讨人喜欢,只是年岁太小,还一团孩子气。”
“嗯。是个有后福的。只是举止性格出挑了些,进了宫恐会碍了某些人的眼。有机会提点于她,让她记得收起些锋芒,斯人无罪,怀璧其罪。好的东西会让有些人忍不住伸出黑手。”
吴青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一凛,暗道:“此话有理,看来想在宫里混出个名堂,不仅要学会适时表现自己,有时候还需藏拙保身。”
中年太监又问道:“你可知为何我总说这批采女当中会有人得大造化?“
小太监想了下说道:“圣上新登大宝,后宫妃嫔仅寥寥十几位。这次定会从采女当中遴选才貌出众的充裕后宫。”
中年太监说道:“这仅是其一,我且问你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年岁几何了。”
“二皇子将满十五,三皇子刚满十三,四皇子则已满十二岁。”
“嗯,你记得不错,我再问你,宫中已有多久没有采选了,如今宫中年岁最小的宫女当有多大年龄了?”
“先帝六年前患上头疾之后一直未采选宫女。去年皇上初登基,这是第一次采选,离上一次已满六年了。照此算来,当初年纪最小的如今也有十九了。”
“不错,这次采选皇上肯定也有为三位殿下遴选教引宫女的意思,此番用意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儿子愚昧,想不到这层,还望干爹今后多教我些。”
“哈哈哈,你不是笨,只是年岁尚小,阅历不够,等今后看的多了,听的多了,经的事多了,定能慢慢悟出每件事情当中的道道。小子哎,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好了,天也不早了,早早回去睡吧,明天又要坐一天马车,老了经不住折腾了。”
“儿子扶您,我已经吩咐人烧了水,先服侍您沐浴,泡一泡能解解乏。”
“哈哈哈,没有白疼你小子……”
听着脚步声远去,躲在假山后面的吴青长吁了口气,躬身走了出来。天已经黑了,吴青借着月光悄悄还了碗,又悄悄走回后罩房屋内。巧儿和果儿问她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想想不能说实话,只好含糊地说亭子里凉快不小心睡着了。接着闭着眼睛歪在铺上假寐,听了那么多有用的信息,可得好好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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