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杨善宗还是高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件沉封已久的往事会被挖出来,而且还传遍京城,传到金銮殿上。
当年高蕴初入仕,高家便将所有知情的人全都处置了。后来高蕴入阁有望,杨善宗又把杨家这边的知情人处置了,加之年代久远,到了今天,除了杨家和高家老一辈还活着的人以外,这件事无人知晓。
可偏偏就被传出来了,传得绘声绘色,比真实情况更加不堪。
传闻高蕴的生母是暗门子,因此她虽然生的是男丁,杨家也不让她们母子进门,甚至没有认回高蕴。更传闻高蕴的养父高老知府也是那女子的熟客,见这母子处境堪忧,这才收养高蕴。
高蕴差点给活活气死。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他的生母是逃难来的落魄千金,身家清白,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杨家之所以不让母子进门,是因为杨家有正室无子才可纳妾的规矩,当时他父亲正在争族长的位置,自是不能因小失大,且,他的嫡母,也就是杨善宗的母亲生性善妒,也不是好相与的,高家昔日曾得杨父恩惠,杨父见不能让他归家,这才请求高老知府收他为养子,并记入高家族谱,和杨家其他男丁一样,能够读书科举。
可是他却不能辩驳。总不能说杨家不认他不是因为他娘是暗门子,而是因为他爹要争族长之位吧,那样一来非但把外室子的名头坐实了,也给早已去世的杨老太爷冠上伪君子的臭名。
高蕴浑身发抖,除了“一派胡言”、“信口雌黄”,却也说不出什么。
御史们当然也没有真凭实据,说白了就是道听途说,无论是皇帝还是都察院和吏部,谁也不能因此就让他滚出内阁,可是人言可畏,这件事既能闹到金銮殿上,也就没有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且,高蕴能进内阁,杨善宗暗中出力不小,如果杨善宗和高蕴没有瓜葛,会搭上杨家的人脉和银子,为高蕴铺路吗?
而且高蕴进入内阁之后,提携过杨家两个子弟,还有的虽然不是他直接出面,可也与他有关系。
上至皇帝赵极,下至满朝文武,在心里是全都信了,看高蕴那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十有八、九,他就是杨家的外室子。
朝会之后,高蕴稀里糊涂就回家了,只觉得晕沉沉的,他连死的心也要有了。
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却在他达到仕途巅峰时被揭得体无完肤,他恨不得今天的一切都是梦。
没有传言,御史也没有在朝会上参他,没有,全都没有。
可是他还没有走过影壁,便忽然清醒过来。
他这是怎么了,他回来做什么?
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不是应该把他留下问问清楚吗?是皇帝压根没留,还是他精神恍惚没有听到太监叫他?
一定是他那时恍恍惚惚,没有听到。
他是当朝首铺,肱骨之臣,在金銮殿上被人垢病,皇帝怎会不私下里问问他?
他转身拔腿就往门外跑,坐上轿子,又回宫去了。
高蕴猜错了,赵极千真万确没有开口留下他,而是留下了韩前楚和邹尚。
他让邹尚把在榆林卫的所见所闻讲给韩前楚,其中包括赵宥的战备情况。
韩前楚听得惊心动魄,赵宥哪来这么多的银子?仅在榆林,便有数十门火炮。
他问邹尚:“邹指挥使,先前不是说赵宥的火炮是他从瓦剌买来的吗?你看清楚他还有红毛火炮?”
虽然战报里也有关于赵宥火炮厉害的描述,可那都是在战场上看到的,邹尚长期以后深入敌后,他甚至多次进入赵宥大营之中,他的情报比斥侯还要精确。
邹尚道:“我从未见过红毛火炮,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是赵宥的火炮与我们大周军队的不一样,而且威力巨大。”
大周军用的火炮是改良后的瓦剌火炮,所谓改良,也就是把俘获的瓦剌火炮拆装后,仿造出大周火炮,但是改良效果并不理想,威力参差不齐,就连射程也不稳定。
韩前楚道:“邹指挥使可还记得那些火炮的式样,我找人去看看。”
邹尚当着赵极的面,根据自己的记忆画了火炮的大致样子,韩前楚一看,脑袋嗡的一声,赵极咪起眼睛看着韩前楚,问道:“韩爱卿可是认识?”
韩前楚忙道:“大概是几年前了吧,传言广东一带有红毛火炮制造图现世,有人亲眼见过,可惜那是残图,即使如此,还是被人花了十几万两买走了。微臣听闻后便在想,若是我大周朝廷能得到这张火炮制造图,即使只是残图,也是造福千秋之事,便派人去查找那片残图的下落,可惜没有打听到,但却找到了当年见过残图的人,只是那人不通文墨,只能隐约记起他看到的大致样子,他画出来的,就是邹指挥使这张图的一部分。”
也就是意味着,当年花了十几万,在广东买走残图的人,就是赵宥!
一片残图是造不出真正的火炮的,可若是这张图的其余部分也在他手里呢?
几年之前?那就说明赵宥早在几年前便包藏祸心,等待拥兵起事的这一天。
赵极挥挥手,让韩前楚和邹尚退出去,这两人刚走,卫喜便凑过来,禀道:“万岁,高首辅在勤政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寒冬腊月,勤政殿外的砖地冻得冰冷坚硬,就是年轻小伙子跪上一个时辰也受不了,何况中年发福的高蕴呢。
赵极却像没有听到,对卫喜道:“把太医院的江院使叫来。”
其实这一两年来,赵极无论在哪里,都会有太医轮班跟着,随时传召,既然要请院使过来,那就不是要看病了。
江院使很快来了,他有准备,还带来了皇帝的医案。
赵极问他:“依你看,朕要御驾亲征,可行否?”
赵极是马上皇帝,且素来自负,但是必要的时候,他也和普通人一样,要先问过大夫。
江院使沉声道:“请万岁让臣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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