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结束了。
鸣金收队,重整阵容。
轻云姑娘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梳理发髻,背对着穿戴整齐的黄麒麟道:“黄公子,这是,轻云可以为你做的最后一次,以后,莫来找我啦。”
黄麒麟移动步子,正准备从她的身后处过来伸出一双手腰把她环抱,足下一顿,伸出一半的双手也凝固在空气之中。
他的眼神由诧异到疑惑到冰冷,仿佛一块刚刚退出火炉的铁,被果断地扔进冰水里面,高温迅速地被抽离,然后,随着冷却的深入,逐渐进入到了冰点。
黄麒麟看了她面前的镜子一眼——镜子里面有她的面容,美艳,却面无表情。
宛如一幅艳绝人寰的美人画像,哪怕你倾一世感情去呵护去疼惜她,她也只是漠然的无动于衷。
或许,爱的付出,最让人难过的,不是所有的付出没有任何回报,而是,漠然无视。
黄麒麟心窝隐隐一阵酸涩,双手垂下,深深的看了镜子里面的人儿一眼,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要永久铭记到记忆深处,然后,睁开眼睛,缓缓走了出去。
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开始是一颗泪珠掉落,然后是两颗,然后,忽然泪水再也遏制不住,滚滚落下......
轻云姑娘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任凭泪水满面。她的眼神,浑浊的几乎失去了方向,似乎,里面存在在一个未知的黑洞吸取着她的灵魂,奔进一个不知深处的地方。
“他是你的旧情人?”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轻云姑娘依然低垂着头,轻轻点点头,道:“曾经的故人。”
“曾经?”来人感到好笑,“故人便是故人,‘曾经’,可以代表几个意思呢?”
轻云姑娘幽幽道:“‘曾经’,只是表示一个意思,从此一刻开始,断绝任何关系。”
那人似乎微微一怔,然后,轻轻一叹,道:“道是无情却有情。其实,你很爱他的对吧,只是,你害怕我把他杀了。”
轻云姑娘默然,这时候的默然,应该是默认的意思罢。
那人却又是一叹,道:“其实,你错了,轻云姑娘。”
轻云姑娘道:“我错了?”
那人道:“是的。据我所知,多年前,你跟他在京城邂逅,那个时候,你们或许都对对方有极深的感情,但是,你们还是走不到一起,那是因为,一则你的戏子身份,他的家人不会同意,二则你也自卑从而自弃,投入了那个班主的怀抱。其实,你也知道的,你们,终是两个世界的人,绝对走不到一起的。而现在,适逢其会让我占据了你,让你找到了一个最后的借口,你可以堂而皇之的使用‘避免让他受到伤害’高尚的理由,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抹淡你灵魂深处的愧疚,从而获得心灵一丝安宁。姑娘,你自私了。”
轻云姑娘忍不住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面倒映的人像。
那是一个灰衣青年。
青年头戴一顶褐色皮帽,虽大热天,却不见汗迹,倘若不是他的脸庞饱满色泽健康,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不是先天羸弱或头生癞痢有碍瞻仰。
而轻云姑娘却知道的,他之所以不让人看见他的头,那是因为,他的头顶有九个僧人特有的戒疤。
因为,灰衣青年就是少林的慧根大师。
轻云姑娘看着那一双似乎能够穿透她内心深处,让她所有的隐私无所可遁的眼睛,呆呆的,然后,也是轻轻一叹,轻轻道:“我,真的自私了么?”
慧根大师慢慢的转身,慢慢道:“如果,你对他的爱,的确到了你想象之中那么深,你可以随时反悔。”
轻云姑娘道:“我,我可以吗?”
慧根的前脚将近递出门外,没有回头,只扔下二字:“可以”,足下一踏,后脚跟了出去。
**************
慧根大师沿着庭院小径,漫无目的的随意游荡。
他的心绪忽然有点乱了。
红尘,是繁华的。
红尘,也是苦痛的。
红尘,更是纠结不清的。
弃置清静六根,堕落于红尘,染声色犬马,究竟,是对,还是错?
或许,世上,很多的事情,已经不能仅仅以对或错就可以判别了。
例如,佛是慈悲的,能够割肉喂鹰。
可是,佛又是狠心的,可以对逾越法理者动以雷霆诛心。
惩恶便是扬善。
这是老前辈的谆谆教诲,可是,沿途经历,蒙古之铁蹄践踏华夏大地,大肆屠杀华夏人民,却是为何不见有人站将出来,惩罚他们之恶行扬天地之善良?
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已经坠落到了罪恶的极处,蒙人的铁骑反而是正义的扬善么?
慧根大师迷茫了。
更让他不满的是,执掌“忠魂指”的令主梦中游,不思进取,不号令天下群雄拯救华夏苍生也就罢了,居然滥用职权,以“忠魂指”之力,运作他个人的私事,寻找他的嫂子!
偏偏,离谱的是,中原八大门派竟然也瞎凑热闹。
嘿嘿,究竟是谁才是真正的堕落呢?
如果是所有的人都堕落了,那么,导致大伙儿堕落的罪魁祸首,便是她了:
姚燕。
故,她必须得死。
只有她死了,大伙儿才可以幡然醒悟。
只有她死了,方可还天地一片清明。
慧根大师心意一定,顿时眼神清明了起来,耳力也清晰好使了,忽然听见一处花丛之中传来两个人的交谈说话声音:
女子声音:“天哥,你还是别进去了,他看见又会不高兴了。”
男子声音:“嗨,不至于罢,说啥我也算他的结拜兄弟呀,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女子声音:“他别的倒是没啥计较,就是不愿意我和你呆在一起的。”
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些忿怒:“他这是作甚,莫非,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会把你给拐走不成。”
女子声音:“天哥,三个月后,我要和他结婚了。我想,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见或最好不见的好。”
男子声音:“一点都不好,我几天没见你就浑身没得劲......”
女子轻笑道:“瞧你,这样子,你说,换你,你放心么?”
“额......”
慧根大师轻轻摇头,暗道:“这楚天歌真不容易招待,跟人家曲飞霞青梅竹马,却不敢对人家表白,弄得人家姑娘以为他不在意。而后来邂逅青城派赵珏,为赵珏钟爱而表白,然后青城派掌门亲自出马为爱徒说亲,算是尘埃落定了。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楚天歌才意识到即将失去姑娘,有事没事要腻在人家姑娘身边,这,这,这算什么呢?
慧根大师摇了摇头,脚步一拐,转了另外一个方向。
可是,他刚走出了不足两丈,霍然感觉身上一凉,似乎被一丝浓郁的杀机锁定。
他脚步一顿,然后,缓缓抬头,看见了,距离三丈处的一棵大树旁,站着一个腰挂宝剑和弓弩的白衣青年。
青城派之赵珏。
慧根大师有些郁闷了。敢情是,楚天歌和曲飞霞凑在一起的事儿也落入他的眼里,但是,一个是结拜兄弟,一个是未婚妻,对哪一个不满他都做不出来,至少,人家两人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怨恨与忿怒,只能够发泄在他这个无辜的路人身上。
又或许,慧根大师在他赵珏的眼里,只不过是个戏子代言人,戏子,乃下九流之末,杀死一个戏子头目,几乎跟菜市上屠宰一只牲畜没有什么区别。
赵珏迁怒于他,杀机已现。
慧根大师没有退缩,冷冷的盯着赵珏。
虽然,他深知他绝非赵珏对手,但是,倘若懦弱之退缩,他将死的更快。
雨已停歇。
正午的阳光映照下来,帽缘虽小,却也挡去些许光线,形成一圈阴影遮住慧根大师的额头。
而赵珏的眼力却非常的好用,忽然冷漠的道:“你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戏班班主。”
慧根大师道:“哦。”
赵珏道:“天气如此炙热,你却脸上不显汗意,显然,一身功力非比寻常。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慧根大师道:“这很重要吗?”
他的言外之意,自然是在说,我的身份不同,你就会改变你的主意吗?
赵珏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慢慢伸向弓弩。
他的没有回答其实已经做出了回答:不会改变。
慧根大师瞳孔收缩,垂在腰腹之间的手指弯曲,指尖贴上了盘在腰间的软剑把子上。
不远处,忽然有妇人在喊:“桂香,先给冯老爷子那桌上菜。”
一女子回答:“知道了,王大妈。”
话音落下一会儿,远处的花间小径出现了半张艳媚的脸蛋,在花丛之中很快走过。
赵珏和慧根大师两人的眼角余光都看见了,他们同时微微一愕,似乎难以置信,然后,快速的转脸去寻找,那半张妩媚之极的娇脸已经消失在花丛之中。
两人几乎同时充满诧异的低喊一声:“姚燕?......”
然后,两人对望了一眼,慧根大师的眼神里面是无比的兴奋,好像看着千万白花花的银子向他招手;而赵珏的眼神却充满了疑惑,他显然不明白,一个戏子头目,如何会知道姚燕这个女人,且没有任何掩饰脸书着极致的贪婪。
不过,谁都没有在意谁的眼神包括的意义,他们只是微微一呆,然后,皆腾身掠起,疾箭般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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