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来了。
开始,还是蛮温柔的,仿佛情人温柔的芊芊玉手轻抚过你的脸,即便是你明明知道这是她决绝转身离开的最后一个爱抚,也不由心生无尽的连绵情意与眷恋,然后,狂风大作雷鸣闪电,全面覆盖了囊括了岷山山脉在内的整片天空,随之,瓢泼大雨如同断绝了所有感情的情人在转身之前之刹那扔下了让人猝不及防的谩骂和咀咒般倾盘而降。
因为下雨,夜幕似乎给提前落之下来。
夜幕来临的时候,作为被黑暗和寂寞恐吓了数以千年的人类,自然而然要给自己的面前点亮一盏驱赶恐惧的光明之灯。
所以,当天空黑暗下来的时候,整个岷山派上下都点亮了灯火。
似乎,蓝心语是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姑娘,至少,在大多数地方亮起灯的时候,她的房间还是一片黑暗。
她坐在妆台前,默默的盯着铜镜,那专注的样子,好像要从镜子里面的寻找处某些曾经遗失的东西。
黑暗的房间,镜子也是黑暗的。但是,这个不要紧,密集的闪电仿佛通灵了一般,知情识趣的不断穿越过窗户,映在她的脸上和镜子上,故此,她的影像有点近似老式幻灯片一般在镜面之中时隐时现。
通过闪电充满江湖义气的帮助,我们可以从镜面的影像看出,蓝心语是一个年近三旬的女子了,在这个二八芳龄就应该已经是出阁为人妻人母的年代,却依然独守闺房,不说大龄剩女对她所意味的是傲娇或失落,但是,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失败的体现。
哪怕,蓝心语虽然很美,她娇姣的脸蛋并没有被岁月腐蚀而青春黯然流逝。只不过,曾经灵动的眼神却真的黯淡了,长长的睫毛偶尔闪动间,终是忍不住隐藏不住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滑出了眼眶,滑落面庞,极之无助的掉了下去,滴答滴答轻轻落在妆台上。
屋外传来一阵轻缓之中蕴含着无比沉重的脚步声,在虚掩着的房门前停驻。
然后,一个女人轻轻一声叹息,几许悲伤惋惜的色彩,轻轻道:“心语,咋一个人在发呆呢,也不点灯,黑漆漆的,这不更憋着么?”
蓝心语微微扭头向门口处望了一眼,淡淡道:“娘——”
门外的女人又是轻轻一叹,推门而入,然后走到放置烛台的案前,给点亮了烛火。
久处黑暗中,光明总是来得让人分外期待的华丽。
然而,灯火之下,我们或许可以对房间里面的母女俩的姿色和华贵的服饰肯定她们的华丽,但是,当镜头在她们脸上的表情互相切换的时候,可以找到的,却绝不是任何华丽的色彩,而是,饱满悲情的伤痛。
蓝心语不由也是一愣,她看出来了,她的母亲眼眶浮肿,眼珠儿赤红,明显是经历了一场极度伤心的哭泣。
“娘......”
她忍不住轻轻低喊,“您这么也......”
她的母亲虽然年近五旬,却体态曼妙不下于青春少女,肌肤白皙,面容清丽中透着成熟而贵气的雍容华贵,曾经在武林中被赞誉为八美之一。可是,眼下这个满溢伤痕形似奔丧刚刚归来之形象,几乎完全颠覆了昔日的女神形象,倘若让昔日倾慕她的人看见了,势必大为吃惊,还误以为她经受了何等巨大的打击呢!
当然,女神就是女神,即使是她憔悴和伤痛的颜容给她带来了些许的瑕疵,但是,于某个角度去看,却让人感觉到女神更加接地气了,在亲和力之上,要加分了。
不过,蓝心语显然对这些忽略而过,她着重的,不是关于她娘的形象是否对于外人的影响,而是,她为何如此伤心?!
所以,她追着问:“娘,您是因为冷无欢冷大哥吗?”
她娘微微点头,含恨道:“当日,你爹决定去冷香谷找小冷,我就知道会有今日悲剧发生,而强烈反对,可是——你是知道的,你爹刚愎自用,从来都是决定的事情,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的!我说过,他如此决定,必定会害了小冷的,他就是听不进去!事实得到了验证,我是多么的正确——可是,我宁愿我这次判断是错的!”
蓝心语轻轻低喃道:“或许,这都怪孩儿命薄,跟冷大哥今生无缘,只是,对比如今,我却是宁愿孤独终老,也希望冷大哥好好的活着......”
语未尽,泪水已经完全失控地滚滚而落。蓝夫人温柔的伸出双臂将女儿拥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脑袋,眼里掠过一丝浓郁的哀伤与不舍,轻轻道:“心语,呆会你多带上一些金银首饰,从密道下山,别再回来了。”
蓝心语猛的一惊,离开母亲的怀抱,盯着母亲的脸,沉声道:“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蓝夫人眼里一丝儿绝望闪现而过,神色凝重道:“你知道的,你那几位进入冷香谷原本是跟小冷接头收取‘汉白玉佛像’的师叔全部被杀,小冷也身死,反而,杜六儒却失踪了!这个情况,我们整个岷山上下的人,都可以推想出来,这个事情,有两个结果,要么,有人黑吃黑把我们岷山派的人和冷香谷的人统统杀死然后带走了杜六儒他们;要么,就是有人在幕后布置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张开一张我们未知的恐怖之网,等待某些人往里钻!”
蓝心语又是一惊,道:“不能吧,这么会是陷阱呢,凭杜六儒几人,需要面对整个武林的倾力打击,在如此庞大的巨力碾压之下,他们还不被碾的粉身碎骨?!”
蓝夫人笑笑道:“真是傻孩子,那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虽说江湖人游走于天下之间,但江湖之中自有江湖规矩,哪一片哪一段区域归谁管,都有着潜在的规则,谁若自持能力大越界而为所欲为破坏规则,那么,即便是他的武功再高,也会受到整个武林的敌视甚至围攻。杜六儒之所以可以相对平安的从江南进入中原,绝不是说明他们的能力有多么的强大,反而,是无数小股势力和几个大势力从中相互制衡演变的结果。否则,凭杜六儒几人,即便是杜六儒的枪技很告绝,已经从黄山派的剑法中脱颖而出,自成一家,然而,在群雄环伺之下,恐怕,连反抗的机会都缺席。”
蓝心语道:“说的也是,这么的,杜六儒他们明明几个大活人,却忽然消失了呢?莫非,这其中果真存在蹊跷么?”
蓝夫人道:“现在,你爹已经吩咐人去调查事故发生之后,围绕冷香谷百里之内的所有路道的各种人员或车辆经过的详细情况——但是,要获得结果,需要时间。而显然,此刻汇集于岷山下的各大势力,是绝对不会给我们宽裕的时间的。”
她轻轻叹息,道:“所以,心语,你得先走一步了,因为,岷山派,这次是难逃劫难了。”
蓝心语悲愤道:“佛像明明不在我们手上,我们还因此死了不少高手,我们也是严重的受害者,他们难道就不讲理了么?”
蓝夫人淡淡道:“心语,你身为岷山派的人,当然知道我们很委屈很无辜,可是,如果你换位思考一下,你是外人,你会对岷山派这么想?”
“呃......”蓝心语张了张小嘴巴,终是无语了。
蓝夫人怜惜的拍了拍她的香肩,柔声道:“江湖,为什么给人的感觉是从来不讲道理,那便是,即使是有些道理说出来了,很可能,连自己都不会相信,于是乎,拳头和兵器的交流,铁与血的冲击,就是最直接的沟通方式。”
如果梦同学在此地,当会给蓝夫人点一百个赞!
蓝夫人太睿智了,她的眼光直视人类上下数千年的生存法则。
或许,梦同学还会给思想领域有待开发的蓝心语恶补一下:所谓的礼仪又或是道理,是掌握在实力强大的人手上的;一个绵羊般的弱者,即便是对强者的狼再讲道理:亲,你不可以吃我,狼先生,您想想,如果你吃掉我,以后草原上的草就没有谁给你修剪打理了,那样,便将会茂盛起来,夹杂着无数损坏您美好皮毛的棘刺和隐藏着许许多多可以对您产生伤害的各种毒蛇。而狼要吃羊只有一个理由:我肚子饿了。
当吃掉软弱的羊之后,狼作为强者,它有书写历史的权力,它的道理估计是如此这般的:丫的,你们这些弱者,能力如此低下,却偏偏繁殖那么迅速,整日价的破坏绿化破坏环保,倘若不消灭你们,整个世界迟早因你们而沙漠化,我们不仅是强者,而且是老天派遣下来人间的守护者。
道理之所以可以服人,很多时候,不是讲道理的人说的话很有道理,而是他的能力能够让人心悦诚服。
或许,又会有同学持之异议挺身而出,说周公礼仪什么的。
兄弟姐妹叔伯婶娘,周公乃何许人也?
周公,姬旦,周文王第四子,周武王姬发之胞弟。
其时,周刚刚扑灭了商纣,统一四海八滨,气势何等宏伟。周公作为一位伟人的兄弟,他要著书立说,哪个出版商胆敢一丝儿的挑剔,还不得趋之若鹫披星戴月风尘仆仆骑着各种座驾聚集岐山,三步一拜五步一跪,虔诚无比的希望老周的出版权交给他们。
而换是《礼仪》的作者是申公豹,估计,他的待遇是如此的:小豹,你整天不好好写书都瞎逛啥呢,村子的公厕刷纸又没有了。
因为梦同学不在,所以,还没有弄懂吃透人际关系生存法则的蓝心语依然犯迷糊的钻牛角尖,气冲冲道:“既然,他们都不讲理,我们也不去讲了,干脆,跟他们拼了就是!”
蓝夫人又急又怒,气急之下,使劲把女儿一推,厉声喝道:“你要我失去一个,再失去一个吗?!”
“啊???......”
蓝心语来不及深入思考,人已经被推出了房间。走廊之中火把奔走,一些蓝心语很熟悉的面孔现在似乎都陌生了起来,每一个都来往匆匆,神色凝重,紧绷着的脸和紧张的眼神,仿佛大难临头的样子,偏偏,他们打蓝心语的身边匆忙奔跑而过,却硬是没有跟她这位掌门大小姐打声招呼。
这刹那,蓝心语居然没有被忽视的愤怒,反而,心里涌现了一丝明悟:或许,在生命面前,所谓的礼节,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掩饰人性瑕疵的微不足道的辅助功能;当生命遭遇严峻的威胁时际,掌控生命权力的,往往是恢复到个人的最原始能力,除此之外,连老天也帮不了你!
长廊倏地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飞身而来,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中年人,一把抓住了蓝心语,轻轻喝道:“发什么呆,快走!”
蓝心语不由微微一愣,这个黑衣中年人她认识,是岷山派大饭堂的掌勺大厨付史可。
在她的印象之中,付大叔对她几乎百依百顺的,每次她到厨房去,付大叔总是亲自给她做好吃的。总之,从来对她呵护有加温柔备至,绝对没有现在这种凌厉辞色!
堂堂掌门大小姐,近将三十年来,都是活在受关注受呵护的环境之下,曾几何时一名层次最为低下的厨子都敢对她大声呼喝了,这个世界要被颠倒了么?!
随后而出的蓝夫人看了付史可一眼,眼睛掠过一抹复杂的异彩,拉起蓝心语的手,道:“心语,跟你付叔走!”
“我......”
蓝心语刚刚说了一个字,身子便给付叔拦腰抱起,另一手拖起蓝夫人的手,足下猛一跺,腾身而起,宛如一支劲箭般,射入夜空之中。
而,夜空之下,传来了一声大喝:“舞荷,你也要离开我吗?!好,好,好!”
半空中,蓝夫人身子猛一颤,道:“史可,放我下去罢。”
付史可道:“一个卑鄙小人,难道他害的我们还不够吗?”
“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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