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熙吾低头看着自己脏得一塌糊涂的衣襟,先是惊讶,继而便是哭笑不得。抬眼间,见兰溪虽是还红肿着双眼,但好歹是终于不哭了,不由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玲珑挺翘的鼻尖,笑道,“这下可舒心了?”
兰溪没有应声,她这颗心在他去这一趟,又平安归来之前,怕是都得一直悬着了。何谈舒心?刻意没有做声,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兰溪转而想起其他。
“既然你还要几日才走,明日可有空,随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耿熙吾见她这般情状,心中不由一叹。他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奈何这一次他却是顾不得了,哪怕明知她会担心,他也不得不走一遭。
但这心里却难免有些愧疚,闻言便不由刻意存着讨好,小意温柔道,“阿卿要见谁?”
兰溪凤目斜瞥他一眼,“明日我约了傅家表哥表嫂无双苑一见。”
耿熙吾目光轻闪间便已是明白了兰溪的用意,但就因着明白,眉心便是蹙了起来。抬起眼,见兰溪定定望着他,神色间有探究,也有隐隐的哀求,他终究心上一软,长叹一声后,在她希冀的凝视中,点了点头。
马车晃晃悠悠,入秋后似乎日日都在下雨,今日也是不例外,雨声簌簌,车轮辘辘,还有车外经过的繁华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交织在一处的各种声音,很嘈杂,很热闹,便愈发衬得马车内安静得让人窒息。
但方明珠却丝毫不介意这样的安静,反而享受着,偷偷雀跃着。
她的目光无法克制地胶着在坐在对面,不过与她一臂之隔的人身上。成亲至今,除了偶尔例行公事一般的行周公之礼外,今日,竟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
她的目光很是专注,更是热切到有些贪婪,被盯住的人再怎么老僧入定,都装不来全然自在。
傅修耘原本一直透过晃动的车帘看着外面,这会儿也似乎是不堪其扰了,眉心一蹙,回过头朝她看了过去。心里却想着,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的女子,看着男人的目光露骨成了那样,偏偏面前这个人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然而不等他开口,方明珠却已经笑了,那目光还是没有收回,只是随着那对视,却好似自然了许多。“也不知道今日表妹约夫君与妾身做什么!说起来,竟已是许久未曾见过表妹了。”
方明珠的语调很是雀跃,竟好似她与兰溪还是从前一般的闺中密友,后来的事情一概未曾发生一般。
傅修耘眉心的褶子愈发的深了,“你倒是心宽!”
这话里的意思,方明珠如何听不明白,她的笑容微敛,却还是答道,“妾身知道,从前做了对不住表妹的事。早前也与表妹深谈过,冰释前嫌算不上,但也说好,从前的情谊也好,恩怨也罢,都就此勾销,我们只当是才相识的两个人。但无论如何,她终是夫君的表妹,便也是一家人,我自然会待她亲近。”
傅修耘深深看了她一眼,许是觉得无话可说,又扭头重新望向了窗外,但眉眼相错间,却有一丝淡淡的讶然与复杂,他原以为这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还记得自己是为何不得不娶她的。虽说,他是觉得娶谁都无所谓了,又能帮到表妹,所以甘之如饴,但却总觉得打心底里看不上这样的人,但自成亲以来,她却是不争不闹,还将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礼敬公婆,孝顺长辈,友爱小姑,端的是个贤惠大方,持家有道的,似乎全然不是他以为的样子,而他,当真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马车驶到了无双苑的门口,缓缓停下了。傅修耘挑起车帘,望着无双苑雅静的院门,心中未尝没有疑惑,就是适才方明珠所问,表妹突然约见他们夫妻二人,究竟所为何事?
“夫君?”方明珠有些疑惑地唤道。
傅修耘目光微闪,醒过神来,这才下了马车。
早有小二殷勤地守在院门口,见得两人,笑意盈盈上前来,“傅公子和夫人到了?靖北侯世子和夫人都已在雅间相候了,小的为公子和夫人带路。”
傅修耘和方明珠却是都听得目光一闪,居然耿世子也在么?只是,两人心中的滋味却是尽然不同就是了。
一时随在那小二身后,从弯弯曲曲的长廊穿过入秋后,已显凋敝的庭园,到得一间雅阁之前,房门轻启,屋内的暖气徐徐而出,抬眼间果然便见着矮几边上,耿熙吾与兰溪夫妻俩相依而坐,听得门响,两人皆抬头望来,脸上皆有不及掩饰的温柔惬意。
不及深想,兰溪已盈盈笑着起身来,“表哥和表嫂来了?”
傅修耘与方明珠也各自收敛了心绪,各自见礼不提。
边上小二这才问道,“是要现在就上菜,还是?”
“现在还早着呢,再等等吧!”兰溪与耿熙吾对望一眼后,便是盈盈笑道,小二得了准话,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了下去。
兰溪却是伸手拉了方明珠,笑道,“表嫂怕是头一回来这无双苑吧!这园中景致无双,可堪一游,我陪着表嫂四处逛逛,让他们男人谈他们的事儿。”
方明珠和傅修耘俱是听得目光闪动,俱都想着,原来不是她约他。只是,一人心中微涩。另一人,却是满满的欢喜。
说是园中景致无双,但毕竟这深秋近冬的时节,园中花木凋敝,再好的景致,也都透着两分萧瑟颓败,逛了一会儿,两人便没了兴致,就歇脚在了湖上的一方石亭之中。
湖中几簇枯荷,被雨打得越发瑟瑟,兰溪见了不由笑道,“留得枯荷听雨声,我这样的俗人却是欣赏不来的,比起这满目萧瑟,我还是欢喜那春花烂漫,光看,也是心眼明亮。”
方明珠立在她身边,与她同看那雨打枯荷,也是笑道,“这就是各花入各眼了,不过如表妹这般,心中欢喜,看什么不是欢喜?又何必拘泥?”
兰溪转头望她,凤目轻眯,“那表嫂呢?莫不是看着这花便觉得凄清?”
“那倒也不!四时之景不同,天地使然,我倒也不是那伤春悲秋之人。何况,虽比不上表妹夫妻和顺,鹣鲽情深,但眼下的日子却也远比我想象当中要好得多。彼时,我尚且能不畏不惧,遑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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