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下午,央美开始组织老师阅卷。
硕大的教室里头,一张一张的作品被两列两列地摆在地面上,老师们拿着根“拐棍”,东戳戳西戳戳,看见入眼的,就戳出来,交给工作人员。美术生的阅卷和文化课是不同的,文化课可以有研究生,甚至是本科生去参与阅卷,那是因为存在客观题,只要有答案,人信得过就可以。但美术卷是不一样的,没有一定的眼光,是没法给分数的,对学生也是不公平的,所以基本上走来走去的,都是很有些资格的画家。
竺宇也好,于波也好,都是没有资格当评卷老师的,他们这会儿跟在自己老师后头,负责抱画。
“这个,这个,不合格。”蒋院长的拐棍咚咚咚的敲,一份一份就被扔进了不合格那一类里头。
竺宇还是觉得蛮爽的,看着一份份卷子把扔进不及格里头,总觉得自己过去十多年的努力和付出,都格外有分量——物以稀为贵嘛。
第一步进行的还是比较快的,很像是古代科举,就分个上榜还是黜落,标准都是培训过的。
俞妃走着走着,碰见了常硕,“你啊,今年应该要回避。”
“你不早说,我时差都没倒回来呢。”常硕有些疲惫,笑了笑,抬头找了一番蒋院长,“蒋院,他们都说我有个学生在里头,要不我回避一下?”
“什么叫他们都说?”蒋院呵呵一笑,“别想偷懒啊,少一个人又得往后拖啊。哎,要说今年的水准不是特别好啊。”
“可以了,我们央美好歹还不用担心被放鸽子,”田老师背着手,连拐棍都没用,遇见好的、不好的,就分别用“嗯”的不同音调,来示意于波。比如这个迂回反复的第三声,就代表不成,不及格。这个短促坚决的第四声,就代表及格。
于波竖着耳朵,跟只兔子一样,跑来跑去的。
蒋院点点头,这倒也是,其他美院,哪怕见到好卷子,打出了高分,人家不一定去上,毕竟艺考生,像是林海文这么见着兔子才撒鹰的,是绝无仅有的,连谢俊还要考一个人大呢。学生考的多了,自然是有更好的学院录取,那就去了,至于剩下的那些,就爱咋咋地吧。
所以美院的贫富差距,总是越来越大的,央美、国美都是一如既往高水准,其它美院,只能主打一个特色来获取生源了,但作用也有限。
“哎哎哎,是这张吧?”
他们评的是素描,田老师头一个看见林海文的素描卷。
这帮人把手上的活儿一扔,都凑了过去,监察组的那些人,只好苦笑着摇摇头。美院到底还有些传统行当的意思,标准都在大师们的心里,个人权威很重。这要是语文作文评卷,一堆老师挤在一起,讨论是哪一个老师的学生——早就被批一顿了。
小十来个人围住了这张男青年半身像的素描,啧啧称奇。
“我说常硕啊,你学生都画到了这个程度,你还藏?你也藏不住啊。”蒋院吧嗒吧嗒嘴。
田老师呵呵一笑,蹲下来仔细看看,“这个形,这个线,光暗,黑白灰,都一等一的,比于波好了老不少呢。啧,常老师,你这个精力都花在他身上了吧?这简直满分都不够了,要不给个20的附加分?”
于波只好苦笑,也不敢说什么。竺宇站在蒋院的后头,也从缝隙了看到这张画,心里一阵复杂,他倒也知道这张素描的好处,也知道他自己是画不出来的。说是嫉妒,有点。但更多的,还是羡慕——天赋这个东西,比不了,也嫉妒不起。
常硕这会才走过来,站在专心看画的俞妃边上,“真有这么像?”
他自从遇见那些老师,听他们说了一轮,就猜到,应该是有一个考生,学他的风格,学到几分功夫了,不然不至于被大家误会到这个程度。
“我来看——”常硕的嘴巴慢慢微张开来,眼睛瞪得不小,“这,这个。”
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岁的自己,这要是说从他的画室里拿过来的,他都得好好想想才能否定掉——而且不是从画上看出来的,而是想起来自己没画过这么一幅。
俞妃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常老师,我信你,你要是有学生来考试,那必然不会藏着掖着的,没必要啊,是吧?”
“呃,是,是啊。”
俞妃脸色淡然,一派优雅地点点头,“那这个学生,进来之后,我就收下了?虽然风格跟你比较像,但你要避嫌嘛,不然不是食言了么?”
“哎,俞老师。”
“俞妃啊。”
“小俞呀。”
几个老头子被俞妃这么一句,引得灵光大闪,纷纷不赞同地看着她。
他们一开口,其他敢说话的就少了,蒋院长、俞妃、常硕、还有另外三位,基本上是美院油画这一块的大招牌,也是几个工作室的负责人,其他人基本都是在他们手下分组的。
“咳,蒋院长,几位老师,评完再说不迟。”
监察组的组长,学院管纪律的头头,这会赶紧过来灭火,看着几个人都要争起来了。
“咳,”俞妃咳了一声,伸手把卷子拿了起来,交给了自己学生,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女老师,“郝云,把你小师弟的卷子放一下。”
“哦。”郝云抿着嘴,偷笑两声。
其他几个人,瞪瞪眼睛,也没啥办法。蒋院还挤了挤常硕,遗憾地摇摇头,“常硕啊,真不是你的学生?要是的话,你也可以推荐给我嘛,咱们的风格还是比较一致的,他到我这里也能学点不一样的。不然跟你都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也不太好嘛。”
常硕还有点楞呢,这情况,忒玄幻了。
央美评卷分三天,第一天是把不及格的挑出来,分一个十分的档位,比如90以上的,80以上的,一直到60以上的,都是及格档。后头的呢会复审一回,要是有人看着还可以,就提到60分档去,算是逃出生天,剩下的,也会有一个分数档出来,50、40、30,不过意义就不大了。
第二天是重头戏,把70分以下的弄弄清楚,在它们卷子上开始一个一个打分,当场直接录入电脑。
最后一天,主要是70分以上的,算是高分卷了,得一个一个地仔细评,分数都打的细,78,82的,高分卷的区分也就在这里了,别小看这么几分,最后说不定就是它们决定生死,毕竟一个人,他擅长素描,速写就不一定好了,优势科目能多两分,就能弥补劣势的。
三天过去,这帮老师,就凑到电脑跟前,分数还没送到领导小组那里,但大差不差了。
“常硕啊,四门满分的学生,你说不要就不要,可太大方了。”田老师挑挑眉毛,他反正是教不了油画的,看热闹不怕事大。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了?学生就是学生,还能不要的么?”
“嘿。”
“啊,查到了,”工作人员被一帮子大犇围着,也是紧张的不行,“这个考生是——林海文。”
“什么?”常硕一惊。
他边上,蒋院也是一声惊呼,“林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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