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哪阵香风把你吹到淮安来了?”
得到常威的通知,长空绝世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哈~你长空老大最近春风得意,贸然间教你过来,不会打扰你的好事吧?”
常威与长空绝世第一次合作,是在洪泽湖里,当时长空绝世救了常威,而常威是个念旧的人,即便现在权势极大,神态语气间依旧是那么亲昵,连称呼都跟过去一样。
长空绝世哈哈大笑,“大人太客气了,这都是托了大人的福啊。”
唐书雪一脸好奇地望着这两个形象、地位反差巨大的男人,很难想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许诩更是双腿发颤,两眼发呆,同盟的头号强敌、江北黑道的第一高手竟会是这个看起来像是麻杆一样的瘦汉,若是以前有人这么形容长空绝世,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而眼下,她就站在离他仅仅三四尺远的地方看着他和自己的主子谈笑风生的,近得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下巴上的每一根胡子。
说起来这也不怪许诩,虽然长空绝世参加了两次武林大会,可他大都是坐在包厢里,很少下场动手,因而,认识长空绝世的人就极少。
“之前那一战,高君侯重伤、公孙且直接被干掉,长空老大你干的真是不错啊。”常威说笑了两句,转头看到站在长空身后的高胜寒,见他头发竟白了许多,心中不由一怔,道:“高先生可见老了。”
“他是累的,和金戈会这一仗凶险的紧,全靠高先生运筹帷幄,有时两三天不睡一觉,才宰了公孙且,岂能不老!”
哦?看来高胜寒已经完全得到了长空绝世的信任,聪明才智得以充分的发挥了:“你老哥这一仗的确打出了威风,高先生用兵如神,真是可圈可点啊!”
“大人也知道?我还以为你一门心思都在剿倭营呢!”长空绝世开着玩笑道。
常威心中暗笑:你哪里知道,我就奋战在金戈会与你长空帮角逐的第一线,没有我,或许你初战的战果会更大吧。
不过,这两强的初战却有许多地方就连常威这种用惯兵的人也迷惑不解,此刻倒要弄个明白了。
走进长空帮在淮安的大本营香园,明显感觉到这里的警戒森严异常。长空绝世让小妾吕氏招呼唐书雪、许诩,两个大男人便放浪形骸起来,跳进已经注满热水的大浴池,又招来了两个十五六岁的俊俏丫鬟,两人一面享受着少女羞涩而细腻的服务,一面开始试探对方。
“老兄,作战讲究集中兵力,最忌两线出击……”
“我知道,底下人来报说大人你甚至没有亮明身份,就直接到驿站来了,我就知道大人你是替罗文成做说客的。”
长空绝世这种老狐狸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眯着小眼道:“只是罗文成是你老师节寰公的仇人吧,老哥我可真是看不懂了。”
常威并没有跟他解释这其中的关节,只是把利害关系摆在了他的面前:“老兄,在这要紧的当口你肯接下这趟差事,定是有人许诺在你与金戈会的争斗中给予老兄支持。”
“我就是当官的,知道当官的人发誓就像放屁一样,这点且不去说他,也不说罗文成还有无数知交好友在朝中掌权,他们虽然不敢忤逆皇上,可把你长空帮灭了解气却是易如反掌。”
“就算背后的人真有心帮助你老哥,就能帮得上这个忙吗?想想吧,老兄,天启皇帝继位以来,多少人做了刀下鬼?跟你说个实话,这可不全是靠魏阉的淫威,帝王心术岂是一般人能够揣测的?当今皇帝可是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的圣旨是贬戍罗文成而不是杀了他,那么罗文成就一定不能死。”
“想想吧,哪一天皇帝想起来了,问一句:罗文成怎么样了?”
“手下人回答:死了!”
“皇帝一查,罗文成走到南直隶被你长空帮的人给杀了,你老哥说说,到时候是谁来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天威呢?难道背后那些当官的会跳出来保你吗?”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听的长空绝世黝黑的脸一阵青·
常威又道:“你有这份心,还不如把金山卫指挥使的关系打造得牢靠些更有用处,至于更高层的事情,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可一直把你当成个不错的朋友呢。”
长空是一方之雄,知道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与基业,朝廷总要有人替自己说话才行。可他对朝政却是一窍不通,结识常威也是机缘巧合。
听常威这么说,他连忙赔笑道:“要是没有大人关照,长空帮说不定已经被人给灭了,有大人在我自然是不怕的!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反悔了岂不是更不好?再说,虽然这帮兔崽子吃人不吐骨头,总还是个想头。”
“不是让你反悔,而是形势所逼,你不得不收手,否则对方就连自己也保不住了,所以,长空老大,我需要至少几个杀手的人头。”
长空绝世被常威说得苦笑不得,只好使劲拍着那丫鬟的大白屁股,激得池水一阵劈啪作响。
“看来官场可比他妈江湖黑多了,也就大人你这脑子能混个如鱼得水的。不怕老弟你笑话,和金山卫指挥使秦灿打了好几年的交道,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他奶奶的至今还是弄不明白他究竟喜欢什么……”
常威知道让长空献出杀手人头的同时,也该给他一点实惠了:“老兄,你放心,秦灿那边我会让傅舟子替你递话的,绝不会让你的银子打了水漂。”
长空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毕竟以常威身份地位和脾气秉性,这个保证要比那些人来得可靠的多,而且常威是找傅舟子递话的,傅舟子是什么人?南京五军都督府中军佥事,平常时候有南直隶多个卫所的指挥权,秦灿绝对不敢不给傅舟子面子。
心情一好,当话题转移到与金戈会的那场初战后,常威竟得到了比想像中还要丰富的情报。
说到最后,常威突然话锋一转,“长空老大,这次到底是谁让你干掉罗文成的?田尔耕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干事吧,朝廷里我老师发话了,阉党好歹要给他老人家面子的,新政开始,大家的关系刚刚和睦一点,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盲目开战的。”
昭武新政一下子提升了所有官员的俸禄,安抚了大部分人,除了罗文成这种顽固分子之外,大都选择了观望。工业党和阉党也因为,能替朝廷弄到大把银子,取得了皇帝赏识,又因为常威这个喜欢惹事的人离开朝廷,而放下了干戈。
可以说,如今是朱由校登基以来,朝政最平稳的时期,局面最好的时期,谁都不愿意破坏个稳定的局面,当然也没有理由破坏。因此,阉党也不会在罗文成这件事上与内阁首辅袁可立对着干。
长空绝世叹了口气,又愤愤的拍了小丫鬟的肥臀几下,道:“还不是……地头蛇交待下来的事情……我也不蠢,要只单单是上面,我早就推脱了,在人家治下,根本没办法啊。”
地头蛇?常威双眼一眯,伸出手指在空中写了个“漕”字,长空绝世微微点头,便将注意力放在折腾女人上了。
常威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心中却杀意四起,“漕运总督藤乐山,原本我还在找合理的时机拿下你,现在终于等到了,藤乐山,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在事先得到准确情报的情况下,邓奇顺利地击溃了那帮杀手当晚的袭击,并且还留下了两个意志最薄弱的,根据他们的口供,邓奇连夜招来了淮安知府陈焯和总捕瞿化。
邓奇这个刑部主事品级虽然不如知府高,但却否则考核刑名,万一他一不高兴,给某个府县打个不合格的考评,那当地的知府、推官、总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在邓奇的督促下,陈焯和瞿化连夜造访长空绝世,长空自然是推了个一干二净,可也总算找到了借口去应付锦衣卫中的当事人,于是尾随在罗文成一行人身后多日的这些江湖人就这么忽地不见了踪影。
然而,不管是锦衣卫、江湖人还是暗中那些主事的、接头的,都被常威派人抓回了镇江,由马远严刑拷问,准备用来对付仇人藤乐山。
事情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让邓奇心情大好,就连罗文成也出来道了一声谢谢。
在淮安停留的两天,漕运都督藤乐山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是他真的不知道常威来了,或许是故作不知,常威相信是后者,身为一方诸侯般的存在,如果连自己的地盘都掌控不了那真是个笑话了。
两天时间里,罗文成在唐书雪的妙手调理下,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许多,虽然棒疮并未痊愈,可毕竟脓血已经被彻底地处理掉,走路已经用不着别人搀扶,而换上四通最豪华的马车,他也可以趴在榻上,让屁股好好休息了。
到了扬州谢绝了长空特地准备的一艘大船,找来两艘小乌篷船准备渡江。
“晋安公书呆子的脾气又犯了。”
邓奇无可奈何的对常威说道,因为常威带着女眷,邓奇就让罗文成与常威同坐一条船,自己跑去和同伴坐上了另外一艘,还特意解释:“都是些大老粗,可别吓着夫人。”
常威倒是无所谓,反正与罗文成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看他挪着身子凑到了那个老船夫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常威索性从行李里拿出一副鱼杆坐在了船尾。
接连几个晴日让气温回升了不少,江风虽然还有些凛冽,可太阳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唐书雪、许诩也钻出船舱站在身后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先说这几日发生的趣事。
之后唐书雪又指点着两岸的风光,说这是瓜洲古渡,那是三山风光,她走的地方多,每一处有什么名胜古迹,又有什么动人的传说,她都知晓,说得许诩心驰神往。
常威并没有告诉唐书雪她们为什么要突然去淮安,政治是黑暗而又无耻的东西,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与它牵扯上任何关系。
而唐书雪竟也不问,或许这她大方的性格所致或许在唐门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好大的黑胖头呀!”见常威钓上来的胖头鱼竟有近二尺长,唐书雪不由得惊喜地叫道:“爷,中午我给你们熬个鱼头好不好?”
这些日子,唐书雪没少从柳七娘那儿偷师,她这方面的天赋竟然不比武学上的差多少,个把月下来,厨艺竟是突飞猛进。
叫她这么一说,常威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笑道:“那敢情好,正好从长空哪儿弄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今儿就在江中一醉方休!”
“哈哈,小哥,黑胖头配女儿红,好是好,可节气不对,就糟蹋那壶好酒喽!”船头的老艄公显然听到了这话,乐呵呵的笑道。
“这怎么讲?”常威顿时来了兴趣,便来到了船头,罗文成脸上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春寒料峭的黑胖头肉虽好吃,可寒气也重,你们这几位客官,不是文弱的书生就是妇道人家的,可不比俺们这些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打鱼人,女儿红驱寒可就不够劲儿了。”
老艄公顺手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扔过来,笑道:“你先闻闻这个。”
拔下塞子,阳光直射进去,依稀看到里面那浑浊的液体,虽然比之女儿红的清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扑鼻而来的那股凛冽酒香却让人精神一振。
“好烈的酒!”常威赞了一句,问道:“老伯,这是什么酒?”
“自家酿的,哪有什么名字哩!”
“那干脆就让这位晋安先生给它取个名字吧,他可是本朝有名的文学大家呢!”常威随口道。
“要那虚名作甚!”老艄公却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祖上还渡过刘伯温先生呢,据说也给这酒取过名字,可那名字早就忘了!”
“可惜!”常威和罗文成异口同声地道。
“可惜什么!?”老艄公笑道:“前几日,老汉载了个客人,也是个读书人,给俺念了一句诗,叫什么滚滚长江……什么水的,唉,俺的记性不好,就是说这长江水呀把多少有名的人都冲走了,俺那个酒名又算得了什么?!”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常威吟道。
老艄公连着点头说对,就是这句,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啊!
常威心中暗笑,这广为流传的两句诗的作者是杨慎杨升庵先生,可面前这位罗晋安,就是杨升庵的徒子徒孙啊,有心说破,却见罗文成使了个眼色,常威才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罗文成贪恋江上美景,船便开的极慢,时近晌午,那镇江金山上的慈寿塔还只是隐约可见。唐书雪亲自掌勺,炖了一锅胖头鱼头,香气四溢,惹得那老艄公也挽起袖子,清蒸了一条白鲢,一壶浊酒相伴,几个人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邓奇过来催了几次,都被罗文成用话拖了过去,而常威把那壶女儿红扔给他们,他们也就乐得开怀畅饮去了。
这大江两岸的古迹多,那老艄公肚子里的故事也多,偏偏常威和罗文成都是博学强记之人,他说一段传说,两人就引经论典的论证一番,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哟,得快点开了,不然就连金山也要住不成了。”老艄公这才惊觉,忙去摇橹。
常威和罗文成这一下午倒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罗文成只知道面前这位常公子是个世家子,却不知他的身份来历,此时就客气了许多。
而常威也看出来他的才学尤完全在自己之上,这状元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想他罗家时代簪缨,他却十三年未得一迁,仍是考中状元时所授的翰林院修攥一职,非是他才疏学浅,也非是他简慢公事,实在是因为他性情高傲,不愿在家族阴萌下得到半点好处,他父子与常威师徒虽然政见南辕北辙,打击政敌也是不遗余力,可为人的品格却大有闪光之处。
而政治斗争,除了大是大非之外,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晋安公今后做何打算?”
罗文成站在船头,望着川流不息的长江,久久无语。
常威能理解他的心情,昭武新政强势推行,皇帝、袁可立、常威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必定借机重整朝纲,作为老牌东林党人的罗家恐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就在常威转身准备回舱的时候,身后传来罗文成略显悲怆的声音,正诧异他是不是想不开的时候,却听他续吟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常威登时浑身一震,经此一难,罗文成,竟看透了世情!
回首看他那双青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有种淡泊人生的笑意。
是啊,是非成败,转头成空,当几度夕阳红过,人、事都已随风而逝,能留下的恐怕就只有这青山绿水了。
转眼看那老艄公听得如痴如醉,常威也忍不住诗随声附和。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罗文成一愣神,饶有兴致的看向老艄公,这诗正合着眼前的景致啊,常威接着吟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罗文成不由痴了,喃喃自语了两声“笑谈”“笑谈”,突然仰天长笑:“不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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