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宁王也在车上。沈栗行了礼,答道:“是修将军。”
“何事?”太子问。
沈栗含糊道:“问殿下安。”
太子挑眉,随即转了话题:“吾与三弟说起北狄,听说你会北狄语?”
沈栗微笑,便与太子、宁王谈论起来。
宁王本是来消磨时间的,方才听得说起修朝奇,知道太子碍于他在眼前方含糊过去。他从小便是个有眼力见的,自是不会耽搁,说了几句便托言疲乏回了自己车中。
太子心下微微感叹,若是颖王也如三弟一般安分便好了。
见雅临守好了舆车,方正色问沈栗:“修朝奇是怎么回事?”
沈栗皱眉道:“过于殷勤,看样子是想要投靠殿下。”
太子愕然:“什么?”
皇帝重用的武将,执掌腾骧右卫,只能是不偏不倚做直臣的材料,忽然想到投向东宫。
沈栗带着些奇异的笑容:“殿下可曾听说过修将军与才经武将军的……小矛盾?”
提起这个,太子忍不住喷笑,点头:“略有所闻。”
沈栗敛了笑容,沉吟道:“才将军携着平叛之功,日后自会愈加得陛下倚重,声望和官位都不是修将军可以匹敌的了。”
太子点头:“此二人高下已分。”
“如果修将军不服呢?”沈栗道。
太子深思半晌,轻声道:“你是说,他在父皇面前争不过,便想投靠我,以期日后……”
沈栗缓缓点头。
太子不由倒抽一口气,心中砰砰乱跳。
修朝奇做直臣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才经武了,便想来个拥立之功,投靠太子。
像这等心有不服便要换个主子的臣工,本该是该摒除的。他的位置实在太好了!执掌着腾骧右卫,甚至可以影响宫寝戍卫,对已经年长却仍无半点兵权的太子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
太子攥了攥拳头:“你说,若他真有此意,吾该如何应对?”
沈栗轻声道:“殿下想要兵权?”
太子迟疑片刻,咬牙道:“若无兵权,吾心不安。”
自古皇帝与太子的关系都很微妙。父慈子孝,偏又彼此忌惮。皇帝怕儿子嫌做太子的时间过久,要谋反;太子在继位之前会一直担心皇帝会来个废太子。
宫门夜开案时皇帝下令包围东宫的举动到底是给太子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太子这么多年来能不骄不躁的做老实儿子,半点不敢违背皇帝,除了天性孝顺之外,未必没有对皇帝的恐惧。
太子知道自己敢不老实,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因而他对兵权的渴望也越加深厚。
沈栗默然。作为东宫官,沈栗是不能反对太子图谋兵权的。
邵英抓权抓的厉害,对亲儿子也一样。对朝廷而言,东宫确实有些势弱了。一旦邵英有个万一,太子甚至不能确保自己顺利继位。这对太子、对依附太子的詹事府,对朝廷而言都是危险的。
然而修朝奇又确实不是个好人选。
沈栗轻声道:“抛开德行不说,修将军的位置太紧要,万一教皇上知道……”
这不是某个卫所的将官,而是能干涉皇宫戍卫的人物。一旦教邵英察觉,只怕邵英第一个反应不是儿子要自保,而是太子想要逼宫。
太子微微冷静下来,怅然一笑,补充道:“何况三弟也在队伍之中,若是吾与修将军接触的多了,难保三弟不会告密。”
对宁王而言,是忠于皇帝亲老子还是忠于将来的皇帝亲哥哥根本不需犹豫。他虽安分,太子自己作死便不是他的问题了。何况若能一举掀翻太子,颖王又被皇帝厌弃,他便是年长皇子中的头一号,底下几个未成年的弟弟根本没有与他竞争的能力。
“此事作罢吧。”太子意兴索然道。
沈栗微微迟疑道:“殿下何必立时拒绝,待回到景阳再做决定也为时不晚。”
太子奇道:“怎么?”
“修将军若是打定主意投靠他人,若是殿下不收,只怕他便要找别人。”沈栗道:“如今殿下出行在外,万事但求平稳。微臣担心若是殿下立时拒绝,这人要心生怨恨。”
太子沉下脸道:“难不成他还敢用吾的安危做他另寻明主的投名状不成?”
沈栗坚持道:“此人既透漏了意思,便会想到被殿下拒绝后要如何应对。若是好聚好散也就罢了,若是……他手里攥着兵。”队伍中还有个宁王。
太子叹道:“近着他怕被人说吾是结交重臣,远着他又怕其心怀怨望图谋不轨。难也!”
太子与沈栗商量一番,决定还是暂时拖着修朝奇。
沈栗下了舆车时,见修朝奇还在远处徘徊,心中暗暗叹息。
修朝奇策马过来,踌躇道:“殿下可有吩咐?”
沈栗笑道:“殿下赞赏将军心意。只是如今人多眼杂,殿下不好私下召见将军。”
随着沈栗目光遥望,修朝奇看见太子掀开舆车帘幕,向这边微笑点头。不禁大喜,就要下马施礼,被沈栗拉住:“将军无需多礼。”
接下来的行程里,太子果然屡屡召见修朝奇,可惜没有一次是单独相处,宁王府属臣、鸿胪寺大臣、礼部官员,哪次也不少。
太子有时递个无奈的眼神,有时让沈栗与他应对。按说也该能糊弄回景阳,可谁也没料到,修朝奇身边本就有人“提点”着他:“如何?那边可给了将军一句准话?”
修朝奇憋闷道:“韩参将,注意你的言行!”
“看来是如卑下所言,”韩参将笑道:“如今已将至集松,若将军再不做决定,便会错失良机,日后可不要后悔。”
修朝奇喃喃道:“本将当初便不该动心,教你拿住把柄,以致如今骑虎难下。”
韩参将笑道:“良禽择木而栖。卑职说句犯忌的话,皇上与太子殿下都是有些寡恩的人,皇上信任才公公,太子殿下也曾在三晋与其同甘共苦,将军依附哪个,也不可能比得上才公公。再者说,我家殿下早已准备就绪,便是将军执意依附太子,来日回到景阳时,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也必将是我家殿下。到那时,将军要如何自处?”
修朝奇转来转去,红着眼道:“颖王殿下真能夺得皇位?”
韩参将笑道:“我家殿下乃是世家血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景阳早已蓄势待发。唔,说不定将军的家小如今已经被殿下的人……保护起来了。“
修朝奇眼角一跳,咬牙问:“你家殿下被世家拥立,日后哪还有我们这些庶民出身的立足之地?”
“将军立下大功,殿下自会高看一眼,到时娶个世家女,既抬了门第,又得了实惠。”韩参将催促道:“便是将军不肯动手,太子也绝无可能活着回朝。诛一将死之人,也不用将军亲自动手,有何难耳?”
修朝奇沉默良久,慢慢道:“事成之后,本将要才经武的性命。”
“不过一阉人。”韩参将微笑道:“将军那时高官显爵,自然任您处置。”
集松已近草原,天高云淡,草木低矮。
盛国与北狄的兵将分列边境两旁,中间筑起高台。一会儿,北狄大汗赞安各和盛国太子便要由两边登台,在两国臣子与军士的注目下盟誓。
眼看吉时将到,十二趟鼓响,鸿胪寺大臣大声唱赞,太子身着衮冕,九章九旒,由礼官引出了仪仗,向高台而去。
两国君王太子缓缓登上高台,打了个对眼,这边礼官先吃了一惊:“你是何人?”人不对啊,这不是前两天见到的赞安各大汗。
雅临见机的快,扭头就跑,高喊道:“太子殿下,有埋伏,快走啊——”
那边北狄人愣了一愣,这宦官怎么扔了太子反向台下高呼?
打头的北狄人暗叫不好,一刀砍翻了阻拦的礼官,上前去扯太子。这太子身手不错,反与他支吾几招,还是被衮服拖累,才被他杀死。待拨开冠冕,才看清这只不过是个身形与盛国太子相像的人——被旒珠挡着脸,不仔细端详,还真是看不出来。
合着两边上来的都不是正主儿!
此时台下已经打成一团,除了北狄人向盛军砍杀,修朝奇也带着手下大多数兵卒反了水,一齐杀向东宫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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