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先行上岸了吗?人呢?还没找到?”湘王怒道。
湘王的脾气不算太好。邵环见他大发雷霆,顿时脚下一软,轻手轻脚匿在一边,生怕被殃及池鱼。
正被训斥的人则更加战战兢兢:“探子得来的消息确实如此,人该是活着上岸的。但尤行志那厮向来善于隐匿踪迹,属下确实追查不到。”
“要你何用!”湘王怒道。
“属下有罪。”那人诚惶诚恐道。
“父王,”二公子忍不住求情:“裴长史亲自督查此事,已经是尽心竭力,尤行志许是遇到什么难处耽搁了,故而须得晚些回来。”
“晚些回来?”有人笑道:“二哥,这‘晚些’究竟是多长时间呢?自从咱们得知此事可是有段日子了,总不能劳烦裴长史一直找下去吧?依我说,二哥你举荐的这个尤行志也忒不稳妥,父王为了把他混入龄州缁衣卫废了多少心血,他倒好,一声不吭就擅自撤离。”
“老四!”邵璟强压怒气道:“尤行志可是劫了沈栗来,朝廷所持火药的配方乃是此人献出的……”
“若能得到火药配方,自是再好不过。”四公子似笑非笑:“可人呢?空口无凭,谁知道他把沈栗劫到哪去了。既是为了咱们湘州,他为何不通知王府派人协助?还是咱们的探子从朝廷那儿得到了消息,才知他竟擅离龄州。如今又迟迟不归,多半是怕拿不出沈栗无法交差吧?”
“你!”二公子怒气满腔却哑口无言。尤行志不通知湘王府是怕有人抢功,这缘由别说他们能不能猜到,便是猜得到,也不能拿来述诸口舌。
四公子讥讽道:“尤行志这时不但擅离职守,如今还连累裴长史来回奔波。二哥以后看人可要仔细些,德行不佳的就不要举荐给父王了。”
这指控着实重了些,邵璟转向湘王诚惶诚恐:“父王,儿子乃是为父王大业举荐人才……”
“好了!”湘王头痛道:“无论如何,这人还是要找的,朝廷一日找不到沈栗,咱们就有机会找到此人。裴长史公务繁重,此事便交由下边人办理。”
半句没提到尤行志。
裴长史舒一口气:没被王爷责罚,还将苦差事甩脱了,逃过一劫,赶紧走!
裴长史告退,留下二公子与四公子互相怒视,湘王才有空理会得邵环。
邵环这一路上的心情从兴致冲冲到郁郁不乐,如今见父王不悦,又变成了忐忑不安:“儿子已说动花面夷头人,召集夷兵共计二万余人来襄助父王成就大业。”
听到好消息,湘王的面色缓和些:“好,我儿辛苦。”
“能为父王一尽微薄之力,儿子不敢言苦。”邵环笑道。
“父王!”西公子插言道:“正巧前方吃紧,儿子手下的兵都快打没了。听说夷兵精悍,父王拨给儿子一些。有了这些人,下次交战儿子愿为先锋,也教朝廷领教领教我湘王府的厉害。”
邵环心下复杂难言。虽说早就料到这些夷兵会被分走,但他仍不希望湘王将这些兵拨给兄弟们:父王手下将官那么多,何必非要给他们?
然而他这两个糟心兄弟今日可是得知邵环回来后特意来湘王处堵着的,为的就是抢兵。
方才还与四公子掐架的二公子此时转换立场,与四公子一同对付邵环:“父王,上次出战儿子手下也损失了不少人,您可得给儿子补上。我还想着去杀敌立功呢。”
儿子们斗志昂扬,湘王不由开怀大笑:“我儿不可令为父失望。”
一人一万,将这两万余人平分了。
这两人还不罢休,扯上邵环道:“还请三弟为我们引见那花面夷的头人,没有他的配合,只怕夷兵不肯听话。”
湘王难得和蔼道:“去吧。晚间设宴,一则奖励老三为咱们湘州引来强兵;二来款待花面夷头人。”
得,几句话尘埃落定。
邵环心里这个怄气,又不能出言反对,只好强撑笑脸与兄弟们离去。
湘王察言观色,自是知道邵环心中不愿。但打江山时重武功,在好武与学文的儿子之间,湘王自然偏向正在领兵出战的。至于老三,往后的日子长着,将来得了天下,好好补偿就是。
辛苦一遭,最后不过几句嘉奖,赐了一些古籍珍玩。邵环在酒宴上推说疲累,躲到一边,闷闷饮酒。
若是小时候下狠心吃苦就好了。邵环怅然想:父王只看得见武艺高强的儿子。旁人做的再多,也抵不过军功二字。
可我是无论如何都捞不着军功的,还有什么能搏得父王欢心呢?
大巫祝褐槲同样闷闷不乐。
夷民长居山内,对外边并不了解。如今跟着头人来为湘王助威,队伍从禺山出来,过城池跨民居,见识了一番山外世界。
繁华、富庶,对夷民来讲,盛人的生活真是令人眼花缭乱。一时之间,好奇心大起。
在头人葛木有意无意地引导下,夷民们私底下传播谣言:盛人的巫祝都是专心侍奉神灵的,咱们的巫祝却样样都要掺和。没准儿就是巫祝分心太多,没能全心全意伺候神灵,所以咱们的日子才比盛人苦。
这些言论已经令褐槲心神不定,今日见了盛人的头领们,褐槲发现,这些人比先前的三公子更加无视自己。
二、四两位公子还指望着交好头人,教夷兵为他们冲锋陷阵呢,至于巫祝,那不是方外之士吗?
在寨子中与葛木平起平坐的褐槲,在湘王举行的宴席上竟被视为头人的跟班。
听着公子们向葛木许诺打了胜仗后酬谢多少财物,褐槲终于坐不住了。
夷民中的谣言也只是谣言,凭褐槲的积威自然可勉力压制。但一旦夷民们认识到只有头人才能从山外人手中为他们换来金银,改善生活。那他这个大巫祝还有什么用?还怎么维持自己的地位?
“王爷,”酒过三巡,湘王身边的太监忽然请示道:“星睿道长来了。”
湘王顿时高兴道:“快请!”
邵环心下疑惑,往日没听说什么道长,这位是什么人?
五公子邵珊毕竟年轻气盛,低声笑道:“战事激烈,父王不忍兵卒横死,近来喜欢召些和尚道士的来作法超度……这些念经拜佛的,弄得倒是热闹。”
邵环口舌严谨些,湘王既然喜欢这些,他可不会唱反调,只低声道:“方外之士多有高人,不可不敬。”
邵珊撇嘴。
父王真的慈悲为怀,还造的什么反呢?不过是看着这些和尚道士逗乐子,顺便安抚军心而已。自己军功在手,私底下说几句笑话,父王还会生气不成?
湘王还真就生气了。
五公子在星睿道长做法时散漫不敬,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邵环看着湘王在法会上郑重其事的样子若有所思。
目睹此事的褐槲同样若有所思。
自从进入湘州境内后,沈栗与童辞便尽力隐藏自己,不着声色地记录沿途所见风土人情、兵力布置。到了湘王大营后,则更加小心翼翼,不敢乱走乱动,生怕碰上什么“熟人”。
然而这一天,向来不肯理会小寨人等的大巫祝令首领召唤他们去大帐。
“听说下边寨子里出了一个法术高强的巫祝,”褐槲面无表情道:“神奇得很,今日特召来见见。”
童辞的汗就下来了。
同行相忌这句话,在哪里都好使。
沈栗倒不紧张。对褐槲来说,若真有杀人的心,沈栗两个外族人,一声令下也就解决了,何须耗费喉舌?既然把人召来,至少说明如今对方没有下手的打算。
比比划划,连书带写,令童辞回话:“我二人不过是行路的穷苦人,只凭几个法术混日子,哪能比得上大巫祝受神明青睐,庇护山寨,令我花面夷人口兴旺,日渐强盛?”
这句话倒是说到褐槲心眼中。是了,我是神明任命的大巫祝,谁也不能威胁到我的地位。
“这都是神明赐福。”褐槲似笑非笑道:“可惜,如今平安的日子久了,便有人忘了我们巫祝的功绩。”
沈栗与童辞对视一眼:“大巫祝是我们所有巫祝的首领,但有趋使,莫不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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