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栗来说,要逃脱还不算难处,难的是如何走出这深山密林。
此处有毒虫瘴暍,虎豹豺狼;巨木遮天,荆草蔽地。既不是沈栗前世游览的风景区,也不是今生在李朝国见到的低矮丘陵。就凭沈栗那点身手,头拱地也走不出去。何况他虽知道如何折叶为记引来夷民,却不通夷语。夷民凶悍排外,在别人的地盘里走,沈栗也要担心什么时候被当成肥羊剥了。
童辞显然比沈栗了解这些人。
沈栗笑道:“如今先生与我也算同生共死,若有所求,不妨坦然说来。“
童辞怔了怔,苦笑道:“什么都满不过少爷。”
“先生来的蹊跷。在下原觉您是哪家细作,使人仔细观察,却又不像。没有哪家细作向您这么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沈栗轻声道:“然而先生才学出众,便是欲谋前程,为何非奔着在下来?”
平心而论,童辞的才学很能拿得出手。虽不得出仕,但要谋差事,做师爷,投奔哪家不行?沈栗明明不肯交付信任,童辞却死活都要赖上来。
“再者,从您入我沈家门下以来,并不热衷积累人脉,看得出先生并非醉心钻营之人,胆量……”沈栗迟疑。
“在下确实有些胆小怕事。”对自己轻易被尤行志吓晕,童辞颇为赧然。
“是啊,先生胆气不壮。在下不信当时您看不出随我追击逆匪的危险,然而阁下还是执意伴我出生入死。”沈栗道:“从景阳到龄州,如今又到湘州,您一直试图跟随我,一再表现自己,显然,你急于‘立功’,急于在我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
“一个淡泊名利,胆量平常,却又急于立功的人——您必是有所求!故而想要持功相抵。”沈栗轻声道:“可在下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有什么是在下手中独有,而先生自他处求不来的?”
童辞默然,良久方缓缓舒一口气,正色道:“少爷所料不差,小人确实有些难事相求。只是确实不好开口,先时少爷又一直不肯信任小人,故此……”
“先生不妨直说。”沈栗笑道:“好歹是共患难,但凡不违律法,在下力所能及,定为先生解忧。”
童辞喉头滚动,面现难色:“若是……若是与律法稍稍有碍……”
见沈栗满脸诧异,忙补充道:“其实也不算……”
沈栗叹息:“先生且说说吧。”
童辞心下一横,嗫嚅道:“在下想和少爷打听个人。”
沈栗凝神细听。
“丁同方。”童辞气短道。
沈栗心下电转,上下打量童辞,恍然道:“童辞,同章,丁同章?你是丁柯那远走的儿子?”
“因家父贪贿杀人,丁氏全家获罪。小的虽早年远走,也算逃犯,却不知少爷是否会拿小人问罪?”童辞心虚道。
沈栗轻笑:“先生既怕被问罪,为何又找上门来?”
童辞叹道:“三晋大案惊动天下,小的得知家族败落,便忍不住要回去看看。”
丁柯害死先妻、二子,童辞那时已经十多岁,知道些缘由。因怕被已经丧心病狂的父亲灭口,慑于丁柯权威也不敢到衙门中出首亲父,只好包袱款款溜之大吉。他对父亲已经失望,唯独担心被抛在家中的幼弟丁同方。
孤身漂泊,年纪越长便越后悔当年没有带幼弟出来。
丁柯连年高升,到后来权倾三晋,童辞始终不敢回去。直到丁柯入罪,童辞才急慌慌奔回家乡……丁家人坟头都长草了。因被百姓愤恨,也无人敛尸,俱都埋在一起,也没个棺材。
童辞可怜幼弟,假托故友给家人修墓,结果没找着丁同方尸体!想方设法打问,终于隐隐约约听说兄弟可能没死!
天降之喜!若兄弟果然活命,无论如何得把人找到。
父亲已逝,自己需尽兄长之责。据说弟弟腿坏了,还不知怎样受苦。
找来找去,当时只有沈栗与丁同方接触最多,自然要找到沈栗头上。
沈栗恍然。丁同方出首亲父,改名换姓都是自己经的手,再有就是皇帝、太子知道详情。童辞总不能找到宫里去,凭沈栗的地位,他不讲,童辞也不可能来硬的。只好死皮赖脸跟着,立功相抵也好,寻机打探也好,总要得个结果。
沈栗沉思道:“丁兄如今就在景阳,你若想见倒是能见着。不过阁下虽是早年出走,亦未参与令父贪腐之事,但阁下户籍却仍在丁家。若想光明正大现身,却是不可能的。”
童辞听出沈栗并未有拿他入罪之意,心下一松。喜道:“能见着舍弟便好,不敢有他想。”
有了盼头,童辞心中热血沸腾,板着手指计划道:“若要走出禺山,不能顺着原路往回走——绕远,没准儿尤行志还等着呢——咱们向西走,过缠头夷、弯道夷,从贺州那边出去。远离战场,还能快些回景阳。”
沈栗微笑道:“俱听先生安排。”
两个人不敢深睡,熬到天亮便从树上下来。童辞看看方向,当先引路,并嘱咐沈栗将头发散开,衣裳也不好好穿,左叠右掖,又折了树枝做帽子,甚至还用花汁草叶涂面。
“委屈少爷了。”童辞解释道:“夷民排外不是笑话,便是小的在这山里活过几年,也不敢说各支的夷民都肯相容。咱们尽量学着他们打扮,以免被认作肥羊。”
沈栗俱都听他建议。只奇道:“先生当年从家里出走,为何跑到禺山居住?”
三晋到禺山可是大半个盛国呢。
“为了藏身。”童辞苦笑。
他一跑,丁柯自然要抓。童辞那时年少,觉着丁柯是朝廷命官,要抓自己儿子,在朝廷的地界上都有人协助。干脆挑个朝廷插手不到的地方。
“湘州。”沈栗失笑:“湘州不易居。”
童辞叹息:“少爷机敏。”
童辞年少,看着出身不错却无户籍,难免惹人注意暴露行迹。湘王惦记谋反,对在自己地盘上生活的朝官之子自然会多加监视。待丁柯累迁高官,不知道丁柯其实恨不得长子去死的湘王便想抓住童辞用以威胁那位三晋掌控者。
童辞:“……”我没有威胁丁柯的价值!被抓住会死!
千辛万苦逃出湘州,带着浑身伤病进入禺山。驼背毁容,替夷民与山外百姓交换货物为生,变成今日童辞。
沈栗微微感叹,童辞的经历着实复杂。
连说连走,行动并不快。他二人一个不善山路,一个驼背难行,又要时时防着野兽毒虫,半天也未走出多远。
野兽毒虫没有来,先来的是夷民。
休息时沈栗无意间拿着树藤闲玩,做些前世跟着视频学的绳结魔术。这些前世烂大街的小魔术落在童辞眼中却十分神奇。正要凑近前去细看,一声唿哨,围上一圈更觉神奇的夷民。
沈栗吓了一跳。这些夷民与昨夜所见花膊夷装束迥异:长袖长衣,缠着头巾,身上不涂花纹——在脸上!武器显然更整齐,行动也颇有法度。
沈栗不语,看向面色煞白的童辞。
童辞微微摇头,示意沈栗不要讲话。
磕磕绊绊与对方应答几句,低头对沈栗比比划划,示意他将戏法再变几次。
沈栗明悟童辞教他装哑人,不可口吐盛国语。垂目低头,将绳结魔术变了两次,又添些其他花样。
他觉着那些夷民是看戏法,只要哄得他们高兴,看过就罢。却不知这些魔术从未现世,难免教人思及神术,越信神明的地方越觉神奇。
一声令下,诸人扛起沈栗与童辞便跑。在人背上颠了半日,才被放下来。
沈栗木着脸,只看童辞。
童辞夷民互相吵闹觑着无人注意,低声对沈栗道:“他们以为你是巫祝。”
沈栗:“……怎么办?”
童辞苦着脸:“花面夷特别凶横,他们不讲理的……你最好能扮巫祝,最好多会些‘神术’。你会吧?他们能容得下盛人的巫祝,可不一定能容得下普通盛人。扮不好会被当肥羊。”
沈栗:“……”
别人穿越都是揭露奸徒装神弄鬼,我穿越偏要想方设法装神弄鬼才得保命。
同是穿越,这际遇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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