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倾斜时,小舟方行出不远。
童辞抖得愈发更厉害,沈栗也止不住脸上变色。
太早了!照他的计划,时间应该再久些。若是方才在船上稍稍耽搁……
童辞低着头:就说少爷怎么每日里抱着那炭盆烧来烧去,敢情他自上船起就惦记着这一天。
尤行志心急如焚,厉声道:“回去,快回去!”
船上有他大批手下,尤其是几个心腹——他带着人先往岸上,自是要留心腹在船上坐镇指挥——还有自麻高义那里得来的巨额财富,那是要献给湘王挣一份大功的!
侍卫急道:“不成啊大人。大船沉了有漩涡,就凭咱们所乘小船,只有被一同卷下去的份儿。不但不能回,还得快些走!”
尤行志两眼通红。
侍卫苦苦劝道:“大人,船上那么多人,只这三条小船,就是回去了,又能救几个?”
三条小船!尤行志心下滴血。现下这三条船上才带出来十几个人。他绝大多数人手都在盗船上,能逃出几个?自己眼看要做孤家寡人!
侍卫催道:“大人,此处距离岸边不远,或许兄弟们能游上岸呢?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
游上岸?尤行志苦笑。天黑水深,容易迷失方向,便是有死里逃生的,也不知会从哪儿上岸,会不会被人发觉。这缗州仍是朝廷治下,为了不暴露行踪,自己非但不能等待散兵归队,还需立时启程。
那些手下算是不能要了。
尤行志咬牙道:“走。”
小船急匆匆划开,尤行志琢磨半晌,忽一把抓住沈栗:“是你做的!”
沈栗惊讶道:“怎么可能?在下怎么能做到?”
“老子也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尤行志咆哮道。
“大人,出事时在下可是在您眼前,那盗船上都是您的人,在下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下手不是?”沈栗正色道:“那盗船本就破烂不堪,许是碰上暗礁不及修补也未可知。”
尤行志气得要死。他直觉是沈栗下手,却又想不通其中关节。令人将沈栗二人揪起,从上到下搜了一遍,毫无所得。
童辞木着脸,暗暗鄙视:现下再搜,晚了!
沈栗当初明知危险仍飞蛾扑火,怎么可能毫无准备?身上早带上土雷。唯叹敌人太多,援兵迟迟不至,沈栗犹豫再三,这几个土雷也没用上。
及至被俘,因他并未反抗,尤行志又惦记着劝他自愿投降,便也没有过分苛待,自然也没搜身。
沈栗设想过尤行志上岸的方式,抱着炭盆研究一路,终于教这几个土雷发挥了最大作用:尤行志的大部分属下、准备进献以充军资的财富,连同姜家父女俱都下了水。
童辞幽幽叹息,三个土雷做掉一船,这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尤行志气急败坏,噌地一声拔出佩刀抵在沈栗咽喉:“说,到底是不是你?”
沈栗又惊又怕,委屈道:“在下知道您恰逢意外心慌意乱,但此事确与在下无干,您可不能冤枉好人。”
童辞看的牙痛。
不料尤行志忽地调转刀头横在童辞肩上:“沈大人不说,在下只好先剁下童先生一只手!”
童辞白眼上翻,双目一闭,一声不吭撅过去。
沈栗惊怒道:“在下不幸被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等士大夫却不受此等侮辱!罢了,说什么归附湘王高官厚禄,若以后要过这等日子,还不如现下就死,好歹保得家人平安。”
说罢沈栗便要投水。
尤行志脸上狠狠抽了抽,到底出手拦下:“在下急的过了,还请沈大人见谅。”
沈栗迟疑半晌,方才气鼓着脸,委屈坐下。
尤行志心中憋闷不已,怀疑难消,却又不想与沈栗撕破脸。只好暗示手下一定看好了沈栗二人,再不能有半点放松。
直到岸上,被吓晕的童辞才缓缓转醒。见自己的手得以保住,沈栗也安然无恙,心中又是感佩,又是疑惑:这尤行志总归做了好些年缁衣卫,审讯逼供的能耐想必不小。他怎么就将此事轻轻放过了?
沈栗安之若素,丝毫不担心尤行志翻脸。
经此一役,尤行志自龄州归湘的“功勋”大半已打了水漂,没了手下,没了姜家父女,没了钱财,唯独还剩下沈栗。若沈栗再出点意外,抛却龄州职位的尤行志拿什么去见湘王?
别说现下尤行志还不能确定就是沈栗下手,便是证据摆在眼前了,他也不会将沈栗如何。如今还是缗州地界,要算账,也得先回湘州再说。
童辞暗暗感叹。自从在尤行志手里栽了跟头,少爷是经一蹶者长一智,做事的手段似乎更加精进了。前几日还曾言要尤行志尝尝失去的滋味,今日果然就教此僚吃了个闷亏。
尤行志沉着脸,在等着有幸逃生的下属找来和没准那些人会泄露行藏两边迟疑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等了,我们走!”
胡三娘扒着木板,负着姜氏,终于在力竭沉水之前爬到岸边。呛咳几声,喘息不止。
晕厥的姜氏幽幽醒来,呆呆看着胡三娘。
“走吧。”胡三娘道:“小心被人发现。”
“父亲死了。”姜氏木然道:“我听见了。”
“什么?”
“父亲说是你算计我们!”姜氏似乎猛然开了窍,亦或是愤懑无处发泄,想找个人来怨恨:“是了,自从见了你,父亲便被问罪,我家也没得过安宁。事情怎么会那么巧,是不是你?怪不得沈栗说的话那么蹊跷,一定是你!”
“不要磨蹭!”胡三娘厉声道。
“是你!”姜氏跳脚奎骂。
“不要发癫!”好事成空,失去姜寒,又救了个自己颇为不屑的姐姐,胡三娘心中也烦躁不已。
“到底是不是你?”姜氏嘶声道。
“是我又如何?”胡三娘不耐道,心中埋怨父亲临死还要给她找个麻烦。危机已过,理智回归,方才那点亲情已然不见,只嫌姜氏累赘:“你们欠我的!”
姜氏抖了抖嘴唇,绝望道:“真的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罢了,说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要再拖累我!”胡三娘曼声道:“你们荣华富贵,我却做了海寇婆娘!你知道我被人沉海时想的什么?我想做官家小姐,我想得朝廷诰命,既然那海龟将我救起来,我就一定有这个命!”
“你恨我做什么?本来好好的,只要大家投了湘王,一切都会如愿!都是沈栗搞鬼!”
姜氏失神道:“全家都陷在龄州,我没了丈夫,没了儿子,没了父亲,什么都没了……”
说着,姜氏长声哭号:“什么都没了——”
“你去恨沈栗!”胡三娘不耐道,转身欲走。
“你去哪?”姜氏惊惶问。
胡三娘嗤笑道:“把你救上岸算是全了姐妹情谊。难不成还想赖上我?我可没心思供着你。且自奔前程去吧!”
“三娘!”姜氏不可置信道:“姜家如今就剩你我二人,父亲说……”
“你的三娘在那年灯会上就被人拐走了!”胡三娘冷笑道:“正好,你也尝尝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日子。”
“你不能扔下我,我是你姐姐。”姜氏哭道。
胡三娘刻薄道:“你不是也扔下过我,扔下过你的丈夫吗?”
见姜氏噎住,三娘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呆呆望着三娘背影,姜氏心痛欲绝:现下她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
三娘听得身后脚步声,回身斥道:“说了不要跟着我……”
胸口一痛,直入心肺。
三娘不可思议地看着姜氏。
姜氏手持金钗,木然道:“都是你,什么都没了……”
三娘再没想到,最后竟要命丧这个自己一直怨恨也一直鄙视的姐姐手里,喃喃一声:“不怨我,怨沈栗。”软软倒下。
天色微明,出海的渔民在岸边发现一具艳丽女尸,旁边守着个妇人。
“这是你什么人?”渔民试探问。
那妇人歪着头看他:“什么都没了,怨沈栗!”
尤行志将沈栗二人看的紧,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沈栗仍是一副老实样子。跟着跋山涉水,除了有时叫苦,并未带来任何麻烦。
眼看着湘州将近,尤行志心下才微微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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