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失笑:“在下没记错的话,当日与陈公子相争的原因是阁下质疑我究竟会不会作诗?这和院试的名次有何直接原因?”
“何况,”沈栗似笑非笑道:“当日在下不是留了一诗在十里杏花?”
榜前本就热闹,院试尘埃落地,落榜的失落而去,剩下的正心情舒畅,也都有闲心看八卦,见有人争论起来,纷纷围过来瞧新鲜。
“哎,怎么回事?这什么热闹?”
“嚯,你不认得他们?我说个名字,沈栗!怎么样?”
“哦——听说过,礼贤侯府的那个沈栗?听说这人厉害,不好惹!哎吆,这谁呀?敢和沈栗掐架,胆子不小。”
“这位也不一般,是陈文举陈老先生的儿子,陈季。”
“呦,好家伙,这个我也知道,书香门第,少有才名,他们这是……”
“此事颇有渊源,你听我细细道来——”
陈季等着沈栗给他道歉呢,没想到,倒让围观的想起来十里桃花那场戏,又给他宣扬了一遍!
本来这事儿已经冷却了,如今再让人提起来,嗯,估计陈季还能再红三个月。
气急败坏!
“沈栗,你不要胡搅蛮缠!平日里仗着出身,别人都逢迎你!哼!如今科场上见真章!你的名次是不是不如我?”陈季凸着两眼大叫。
沈栗一摊手:“何谓胡搅蛮缠?陈公子,你质疑在下的学识不过是因为在下没按着阁下的意思作诗罢了。好吧,您说科场上见真章,正好,院试中也考诗文的,在下既然过了院试,是否能证明本人是会作诗的?“
陈季怒道:“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人沉声问道。
陈季看去,见来者身着缁衣,腰跨绣刀,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身着缁衣的人。
竟是缁衣卫!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缁衣卫声名在外,无论对内对外,所过之处燕雀无声,有镇宅,平乱,医治小儿夜啼的功效。
书生们也扛不住,秀才遇到不讲理的兵,顿时安静如鸡。
领头的仔细打量着沈栗与陈季,沉声道:“你们读书人的风度呢?嗯?榜下吵嚷,不成体统。”
陈季脸色煞白,他老子如今到底不是太子太傅了,空有声名,要是跟个文人相争,陈季还可以仗着陈文举的名声狐假虎威,碰上了百无禁忌的缁衣卫,陈老先生的脸面可就不好使了。
这人扫了一眼陈季微微发抖的双腿,嗤笑一声,又去打量沈栗。
沈栗微微警觉,他才把苍明智掀下来不久,虽则是苍明智自己找死,可此人毕竟统领缁衣卫十几年,树大根深,难保缁衣卫中没人想来找麻烦。
这人笑了一声:“怎么,别人不认识我,沈栗,你该认得的。”
沈栗微微诧异,心头一转,仔细观察,顿时笑道:“原来是邢世叔,近年来少见,世叔又蓄起胡须,小侄眼拙了,失礼失礼。”
沈栗领着郁辰等人上前见礼:“闻听世叔高升,未及问候,世叔近来可好?”
邢秋大笑道:“真难得你还记得我!哈哈,当日你去敲登闻鼓时才这么高,我就想,礼贤侯这儿子将来准有出息,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怎么着,这是有人找麻烦?”
邢秋冲着陈季一扬下巴。
陈季讷讷无言。
沈栗心下一转。陈季这人确实很讨厌,但沈栗却不好让邢秋管这个闲事。不管怎么说,沈、邢两家到底是姻亲,邢秋出手容易让人诟病徇私;再者,缁衣卫在文人中的名声太差,如今这里围观的都是学子,自己连同缁衣卫一起对付陈季,说不定反而会有人觉得陈季可怜。
算了,不是好时机,放这小子一马
沈栗略一沉吟,拱手道:“世叔误会了,我二人只是就院试名次探讨了一下,大约情绪激动些,故此看似争执,其实无事的。”
邢秋挑眉:“果然如此?”
沈栗微一低头:“确是如此。”
“你呢?”邢秋扬起刀鞘点了点陈季:“你怎么说?”
陈季出自名门,长这么大除了遇见沈栗,别人都逢迎他,何事让人这般随意举着刀鞘指指点点?就算心里有些畏惧,此时也不禁一股怒气上来。
他今日大热天的蹲在这里堵沈栗,情绪大起大落,本就不稳定,原本预想中大展雄威,令沈栗愧悔不已、痛哭流涕、纳头便拜的美梦没有成真,反而被人提起了当时在十里杏花的种种丑相,如今……如今这臭名远扬为读书人所不齿的缁衣卫也敢肆意羞辱他了吗?
陈季只觉满腔愤懑欲裂,不得了,我读书人的尊严何在?小小胥吏,竟敢如此慢待孔子门生,这沈栗身为读书人,竟与这起子小人论亲,读书人的风骨何在!
一丘之貉!
陈季的腿不抖了,围观的都见这位开始大口吸气,大口呼气,吸气,呼气……
邢秋莫名其妙:“这人,什么毛病?这是要发癫?”
沈栗赶紧摇头,谁知道这位是怎么了,先时就觉得有点奇怪。
就在这时,只见陈季忽然冲上来:“呸!”
他竟然狠狠啐了邢秋一口。
嘿!胆大包天!
众人都惊奇的看着他。原先见他一言不发,还以为是胆怯了,没想到啊,这是憋着大招呢。好,英雄!脑筋好不好使两说,胆子不小!
邢秋似笑非笑,他身后的缁衣卫们不干了。竟然有人敢挑衅缁衣卫!
呼啦一声围上来,倒是没拔刀,连着刀鞘当棍子用,抬手就要打人。
人群里对缁衣卫有反感的不少,离得稍远的没看清楚,只恍惚见得缁衣卫门把刀举起来,以为这时要杀陈季,哎呀,缁衣卫竟然如此凶悍,当着一干学子的面就敢如此逞凶!
顿时有人吊着嗓子喊:“不好啦——缁衣卫要当街——”
只听邢秋一声大喝:“住手!”
这人本想喊缁衣卫当街杀人了,可惜,读书人肺活量不够,邢秋是练武的,一声大喝正好打断这人的喊声:“呃——”这人又憋回去了。
邢秋哼笑道:“贤侄的想法是好的,可惜,这位陈公子似乎不肯领情啊。”
沈栗无奈叹气。
陈季声嘶力竭地喊:“哪个要你的人情!本就是我有理!你们以势压人,我不服,此时定要论出个青红皂白!”
“陈公子镇定镇定,”沈栗沉声道:“还望注意下仪态,陈公子想理论,只管理论就好,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在下想以势压人就压得住的,陈公子有话尽管说,不要如此失态。”
围观的有不知详情的,看陈季满脸冤屈之色,也有同情他的,纷纷鼓励道:“这位仁兄有话尽管说,若有冤情,我等当为你助威。”
“对,我等读书人也不是好惹的!”
“众目睽睽之下,缁衣卫不敢怎么样!”
见有人支持自己,陈季倒是稍微冷静了些,拱手道:“多谢众位仗义执言。在下感激不尽。”
邢秋摆摆手,缁衣卫散开,邢秋笑道:“好啊,就听这位……陈公子的理由,免得让人以为我缁衣卫随意打人。”
陈季不看邢秋,气沉丹田,挺直腰背,扬声道:“沈栗,我今日就问你一句话,你说,我院试的名次是不是高过你?”
沈栗叹了口气,点头道:“有目共睹,陈公子院试第三,在下第十五,自然是陈公子的名次更高些。”
陈季今日屡次被打断,此时终于又得着机会,眼含热泪地把话问出口:“那你就该想鄙人道歉!”
“不道歉。”沈栗干脆道。
“你……”陈季指着沈栗。
“诸位,”沈栗向周围拱手道:“在下与这位陈公子的矛盾,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当日孰是孰非,诸位心里自有公论。”
当日陈季在十里杏花的丑相,一则他本身就是个小名人,二则沈栗留下的那首“竹”实在写得好,故此景阳周围沸沸扬扬。今日围观的这些学子自然大部分都是知道的,沈栗提起这个茬,大家都去看陈季,目光有些戏谑之意。
对沈栗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沈栗虽然号称不好惹,但其实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他人,你不惹他时,沈栗待人是很和善的。陈季那天出了大丑,说实话,是他自己作的,就是现在因缁衣卫插手而同情陈季的人,也得承认,那天是陈季蓄意给沈栗挖坑,结果自己掉进去了。
陈季越发恼怒。
“今日大家围观了这些时候,大约也能理解陈公子的意思。他认为不论以前孰是孰非,只要他科考的名次比在下高,那就万事大吉,理也要站在他这边,法也要站在他这边,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这名次就是道理!”
“因此,在下以前与他的龌蹉就成了不知好歹,不无学术,不自量力,不成体统!唉,反正,谁叫在下考德不如他呢?”沈栗摊手道。
陈季怒道:“你胡说!”
沈栗叹道:“那陈公子说说,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陈季哑口无言。
在十里杏花出了丑,偏陈文举还教训他,说他无事生非。我还不是为了替父亲你出口气?陈季很委屈,自打老爹告病后,别人对自己就不那么“热情”了,这都是沈栗惹出来的。
陈季这股气一直憋在心里,他自小顺风顺水,何尝吃过这样大亏?上下求索,左等右盼,终于!院试考过沈栗了!终于有一点胜过沈栗了!陈季哪还想的了那么多,立时就觉得该是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现下让沈栗这么一分析,众人一想,欸,这陈季好像还真是这个意思。
名次就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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