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沈栗离开了东宫一段时间,太子对他仍然亲切有加,不曾有半点生疏之意。
太子很当然很欣赏沈栗。
此前,因杜凉诬告沈栗之故,阴差阳错倒让东宫换了太傅,新任太傅钱博彦比之前那位刻板的陈文举不知有眼色了多少,在人前提起太子时多赞誉有加,东宫的风评渐渐得到扭转。
这回沈栗战场救父,不但再次彰显孝贤之举,而且还杀死了狄人的二王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军功!待此战结束,必然会有封赏。沈栗的地位提高,自然对东宫有好处。
这沈栗年纪虽小,在东宫辅臣中的分量已然不轻。
沈栗发现几个以前并不相熟的伴读也神奇的变得非常热情,东宫的总管太监雅临解了他的疑惑。
“哎约,您可是‘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沈七公子,满景阳谁人不知,他们就算想怠慢您,也得有那个资格不是?”雅临不屑道。
沈栗方才恍然大悟:此前因出身不同,这些文官家庭选入东宫的伴读们多少有些瞧不起沈栗和郁辰这样的公侯子弟——地位高又如何,不过是些粗鲁武夫罢了,胸无点墨,吾等不屑与之为伍!
只是沈栗前往李朝国之前曾怒鞭杜凉,并于酒肆墙上提了两首诗,这两首诗本来就是不可多得的名篇,何况又加上怒斥国子监学生的“趣事”,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己经渐渐使沈粟在景阳有了些才名,自然就被这些清高的同仁接纳了。
沈栗心中暗笑,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当时拿出这两首诗来本是为了驳斥杜凉散播的沈淳投敌的谣言,表明沈家忠君之意,没想到如今倒为自己扬名了。
太子正与沈栗说话,大太监骊珠到了:“沈公子原来到了东宫,可真让奴才好找,皇上宣您那。”
邵英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一份折子。
见沈栗过来,邵英免礼赐坐,沈栗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沈栗觐见皇帝头一次得到赐坐的待遇。按照他的等级年纪,这是皇帝十分看重的表现了。
“朕听说你父子成了神仙?”邵英笑呵呵地问。
沈栗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乃天之子,君权神授,别看也有梦想长生的帝王被些装神弄鬼的神棍忽悠,供奉这个活神仙,那个高人的,可再糊涂的皇帝也不会容忍对他的权利有威胁的苗头。
手握军权、领兵在外的礼贤侯忽然传出了得道成仙的消息:你是神仙?那把皇帝放哪儿呢!
沈栗立即叩首道:“皇上,这是无稽之谈,万万没有此事!”
邵英微笑道:“可朕听说你父子真的可在天上乘风而行,还可降下雷霆?”
沈栗苦笑道:“皇上,这都是不知其中详情的人以讹传讹罢了,所谓乘风而行,乃是借助了一种叫做‘热气球’的东西,至于雷霆,则是黑火药,这都是学生幼时偶尔所看杂书中提到的物事。
因为此二物颇为稀奇,常人都没见过,在战场上拿出来时惊了一些人,阴差阳错,被传成神仙手段。当时因这个传言有利于我军,故此玳国公和家父索性将错就错,未加制止。然而实际情形家父和玳国公应该都有战报,望皇上明察!”
邵英不置可否,沈栗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汗如雨注。
过了好一会,邵英扬了扬手里的折子:“嗯,你父亲和玳国公的折子朕已看过了。”
沈栗蓦然抬头,见邵英笑呵呵地看着他,眼中透着嬉笑之意。
“皇上!您故意的!”沈栗方才反应过了邵英乃是吓唬他。
邵英哈哈大笑:“你这小子,连狄人的二王子都砍了,不意竟还知道害怕!”
沈栗委屈道:“皇上!狄人的王子在学生眼中也只是个狄人,杀了便杀了。您可是我盛国之主,动动眉头则天下震动,您来吓唬学生,学生可是会当真的!”
邵英拿过几个折子让骊珠递给他道:“你来看看这几分折子。”
沈栗迟疑道:“这些是奏折,学生……学生可以看?”
邵英道:“朕要你看你就看!”
沈栗这才伸手接过来。
第一份就是御史何泽的,沈栗匆匆阅览,见其大意是参沈淳战场失利,装神弄鬼,愚弄天下之类,“此诚不可纵之,恐积久则酿巫蛊之祸也,望皇上早做决断!”
做决断?做什么决断?抄了礼贤侯府吗?这何泽还真是孜孜不倦的诋毁沈家!
沈栗又往下翻了翻,剩下的几份折子也都有此意。
“沈栗。”邵英道:“这几天参你家的人可着实不少,此前又有古学奕叛逃北狄之事,如今朝上议论纷纷,这几份折子朕不能视而不见。”
沈栗沉默不语。
“怎么样?”邵英问道:“你可有何为慎之辩解之词?”
沈栗见邵英神色虽然严肃,却也并无太多恼怒之意,心下稍稍安定。
“皇上,”沈栗大礼叩拜道:“学生逾礼了。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若还不疑我父,学生自然要尽力证明我家清白,皇上若已疑心,学生再如何辩解也无甚意义,因此学生要代家父请问万岁一句,皇上可还信任礼贤侯府?”
“信的。”邵英沉声道:“朕相信慎之。慎之与朕亦臣亦友,朕不相信慎之会做不臣之事。但是沈栗,只朕相信慎之是不行的,你要让朝中大臣也相信慎之,不然朕只能召回你父。”
沈栗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皇帝的立场稳得住,沈家就稳得住。
“如此,”沈栗道:“请皇上准许学生代父参加庭辩!”
这一天,礼贤侯府人心惶惶。
“这可如何是好?”李氏愁道:“怎么就见不得咱们家好呢。”
李氏有些埋怨沈栗,若非他捣鼓出那两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沈淳哪里会被人参呢!
“糊涂!”田氏怒道:“你以为在狄人日日大肆搜索之下能躲得几时?不是栗儿的主意,慎之如今早死在狄人后方了!”
沈栗劝道:“母亲也是担心咱们家,祖母且息怒吧。”
田氏拍拍沈栗的手,缓了语气对李氏道:“这为官的哪有不被人参的,老身这辈子见得多了。外人的陷害并不是最可怕的,怕的就是自家人窝里反!
栗儿为他父亲东奔西走,又为他大兄的婚事尽心竭力,今早出门时你还看他千好万好,只只这么一会儿就哪哪都错了?这要是梧儿呢?你也这样说?
李氏!你别忘了,栗儿如今已记在你的名下,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是怎么做母亲的?我礼贤侯府的当家主母,就是这个气度?”
沈栗忙扯着田氏袖口道:“祖母,这话太过了!您可不能这么说母亲!母亲这些年来如何待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兄有的,哪个我没得?读书教养,什么时候落下过孙儿?母亲担心父亲,不过几句言语罢了,祖母不要动怒。”
田氏方才住了口。
自打林姨娘死了,田氏对李氏就暗暗不满。林姨娘活着时,田氏嫌弃她自甘下贱,看不起她;林姨娘死了,田氏又想起她是自己唯一的娘家亲人了,时常回忆起林姨娘幼时可爱模样。
六姑娘沈丹舒以前大吵大闹没有效果,反而因为不尊嫡母被罚,后来偶尔发现田氏这个情绪,时常以看望十二哥儿的名义过来,与田氏一起回忆她姨娘,一来二去,田氏对李氏愈来愈不满。
此时沈淳被人诬告,阖府恐慌之时,田氏本来就满心郁气,恰逢李氏埋怨沈栗,田氏便觉她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连着往日不满一起发泄出来,给了李氏好大一个没脸。
这是李氏嫁过来后头一次吃了这么大一个排头,还是当着小叔子,妯娌和沈栗的面,顿时满面苍白。
沈栗心底暗叹不已:明日朝堂的庭辩就够让人闹心的,如今田氏怒斥李氏,只怕这嫡母更加要把恨意记在他头上。
田氏道:“如今急也无用,且看明日吧。”
又提高声音道:“都精神起来,世子的婚礼在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天塌不了!”
沈栗打何云堂出来先奔了延龄院,将田氏呵斥李氏的话学给沈梧:“这事虽是因着弟弟而起,但我觉得这一阵子祖母对母亲总有些不满之意,大兄可知缘由?”
沈梧皱眉摇头:“我日常只在自己院子里养病,这些事却不知道。”
沈栗道:“便是为了母亲,大兄也该调查一翻。”
沈栗这样说其实只是为了暂时转移李氏的怨气,他却不知田氏还真是因为有人挑唆才对李氏印象渐坏。
沈栗的未雨绸缪果然有些效果。
李氏回了自己院子里痛哭一场,待收了泪,到底意难平,找到亲儿子诉苦。沈梧遂将沈栗猜测田氏遭人挑唆之事学给李氏。
李氏疑道:“莫非果有此事?是了,这么多年了,老太太怎么突然就看我不顺眼了?定是有小人作祟。”
李氏下意识地不愿相信田氏是真的讨厌起她这个媳妇,与之相比,她更愿意相信有人暗地里挑唆田氏。
李氏的心思沈栗这会儿已经无暇去管,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在庭辩中为沈淳辩白。
饶是走到大殿上代表沈淳辩白的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小云骑尉,众位大臣也忍不住侧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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