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背后都是冷汗直冒,等待着张方平的雷霆之怒。
“你可知道,光有儒家,能治好什么国?”
张方平不急不缓的一句,让在场的所有人的惊讶的合不拢嘴。
包拯想了想,他自幼也算是熟读史书,官宦子弟该有的教育和眼界一样不缺。
但在脑中回忆了一转,甚至还差点一点一点的过滤时间段,依然是毫无所获。
最后,他失望的回答道:“没有!”
“是啊,没有!”张方平神色淡然的说道,“除了上古时期的周朝,没有一个国家是能靠着一种思想能治理下去的。”
“天下大合大分,每一次能够力挽狂澜的,都不是儒家。”
说着说着,他的音调变得苦涩,却依旧道:“都说什么乱世墨法,盛世儒家。但论及到真正的治国,我儒家还是有太多的短板。”
“所以,我们这些后世的弟子,就是要不断地不全儒家思想。要不然,我们只能被淘汰在乱世之中。”
他扫视了一样在场的学子,认真的问道:“你们可明白?”
满大殿的学子,没有一个回答他的。
或许,是他现在说的这些,对这些学子的冲击太大了吧!
包拯认真的思考许久,再次躬身感谢道:“学生明白了。”
说着,他走到一本《农政全书》前,直接抽出来。
这倒让张方平很惊讶,他好奇的问道:“你现在是‘仁德’堂的弟子吧,竟然加入了这一堂,理想应该是出世辅佐君王,匡扶社稷,不应该好好的去读读《四书》吗?”
包拯苦笑一声,回禀道:“就像是先生所说的一样,熟读《四书》,固然能考取功名,但这样的官员,真的对于社稷百姓有利吗?”
“学生熟读《四书》十余年,不敢说是有自己的心得,但要说到考取功名也是没有问题了。”
这话说的也没有错,四大书院的学子,能考进书院,就证明他们有取得功名的实力,这也是他们所自豪,其他书院艳羡的地方。
他接着说道:“但仅仅是这样,又靠什么去匡扶社稷呢?学生来自庐州,哪里尽管是四战之地,又经常受到土匪响马的骚扰,但那些官员里面,就没有一个是没有能力的庸官。”
“学生也是从他们身上了解到,一个官员,除了心中要有大义与礼仪,身上也要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不然,只能是在祸害百姓。”
“我也不愿意做什么整日埋首于书籍间的清高官员,只愿着能凭借着一手一脚,做出造福百姓的一些事情。”
“好好好!”张方平连说了三个好,然后赞许的说道,“看来你是真正的明白了。”
说着,他看向其他的学子,这其中,还有不少在《四书》面前驻足的学子。
又以“仁德堂”的学子居多。
张方平失望地低声的说道“但还有一些不明白的!”
然后,他大声的宣布:“五百篇《礼记》抄好了给我,今后这本《农政全书》上面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大可问我。”
其他的学子,都是向包拯投去了羡慕的眼神,有些自我懊恼道,刚才自己怎么没有先问出来,才让这块黑炭捡了便宜。
李明远三人从书堆中抬起头,笑着道:“看来这岳麓书院,还蛮有意思的,我似乎有些感谢当初家里的那些老头子没有让我们忍辱负重,加入到嵩阳书院了。”
……
其实,张方平听完后,也是有些无奈,他头一次打量起面前的这位学生,希望能发现他的不同。
可惜,这位学子长相上面普普通通,五官上那仅有的一点俊秀之气,完全被那黝黑的肤色掩盖了。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学子,说出了他自己最为苦涩,也最为想要改变的现状。
曾经,那个最让他自豪,也是岳麓书院招牌的“仁德堂”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以说,现在的“仁德堂”风气已经被带坏了,成了毫无作用,整日抱着以往的功绩混吃等死的枯骨。
但是,又哪里来的功绩可言?
简直是耻辱!
不是说整日想着做官,是什么不要脸面的事情。
但这些学子出来后想要做的是什么?
翰林院编修、吉庶士,再不济就是国子监的教习。
为什么,无他,升官快而已。
在京做官,哪里有外派的官员潇洒,但就是在皇权之下,才能被看的清楚,升官的机会也更大。
所以,这已经是这些“仁德堂”学子的首选了。但位子就那么多,还有应天书院的相争,每年的空缺又能有几个呢?
万一真正的考上了,却又不得不外派到地方,面对治下的那么多平民百姓,该怎么吧?
这些有怎会是整日里削尖了脑袋往经书里冲的书呆子们能够知道的。
应天书院的山长去年来信,说是现在他们去了解往届生的情况。
可以说,那老家伙当初发过来这些信件的时候,是怎样的志得意满。
完全是在赤裸裸的炫耀!
岳麓书院不必应天书院,背后有大宋官家的支持,尽管每年肄业的学子,依旧是以报效大宋为多,但书院到现在也没有宣布自己的立场。
故而,在大宋的学子,也不如应天书院那边有依靠。
人家有些学子,到现在,也已经肄业二十余年,考取功名之后,也算是在朝堂上混的顺风顺水。
这些在书信上,就能读出来他们应天书院的牛气!
但随后,越来越多的信件寄到书院来,其中的内容,看的他张方平是触目惊心。
作为大宋的官方书院,每年录取作为后备官员的人数,让其他二三流书院直流口水。
但了解后才知道,这些学子考上科举后,除了极少的一部分在翰林院、太学府之外,其他的都被外派到地方担任一方县令、或者是州府书记。
信上说道,堂堂的书院天才级表现的人物,在主政一方之后,竟然不知道春种时该做些什么。
更加可耻的是,他们手底下,还有一群叫做幕僚的人,多为原来地方上的胥吏。竟然把这些人尊为“幕宾”!
奇耻大辱啊,胥吏是什么?
天下胥吏皆可杀,这句话书院没教过就不知道吗?那些家伙欺上瞒下,能干出什么好事情就怪了!
书院里进修了四年,竟然连如何治理一方都不知道,现在竟然要重用那些胥吏,官员的权利完全被架空了。
当他们找到其中一名已经毕业了十年的学子时,他竟然表示有了这些“幕宾”之后,自己只要每日喝茶下棋,找其他的同窗吟诗作对就行了。
好几次,他离开了自己管理的县一个多月,竟然没有人问津过。
应天书院老山长在信里笔笔带血,哭诉道,再这样下去,他都没有脸面教书育人了,什么时候他们这些天下顶尖的书院教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废材了?
刚刚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张方平在自己的书房里整整沉默了十天。
他不敢想象,自己在岳麓书院执教十年,是不是也教出来了这样的废物。
结果是肯定的,每次他一勾起想要去探寻的时候,这封信就会一字一字的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仿佛看见了哪位应天书院的老山长,在书房里给自己写这封信的时候,望着窗外,两眼无神。
这是对自己六十年来得教育的茫然啊!
信,他自己留下来了,并没有给山长看。
山长年岁已高,多年来已经不大管事了,现在给他老人家看,无疑是加重老人的心里负担。
而且,岳麓书院在他的管理下,已经有十年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他的责任。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年他不顾众位大儒、教习的反对,强行在藏经楼一层,加上了如此多的他派治国经典。
也是为什么,他以前是在治学《周易》,但在那次事情之后,突然改为研习《农政全书》了。
也是为什么,这次书院要招收江湖武林人士——这是和“千卷阁”媾和的条件。
这是他一生的耻辱,但他希望能将这些变为自己最为自豪的部分。
岳麓书院的骄傲什么的,现在不放下,就抱着这些东西进棺材吧!
后面还有一大群二三流的书院在追赶着,一定很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他看向包拯,对于这位学生,无论是治学的态度,还是志向与德行都让他很满意。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直了,以后进入朝廷,少不了要吃那些老油子的苦。
但愿他能挺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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