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题,不是难的一星半点啊。
唐方苦恼的咬着笔头,墨吃进嘴里都丝毫没有察觉。
看着第一道与第四道,实在是左右下不了手,那可不是几句话答上去就能通过的,只好先把中间两道解决了。
幸好,这两道答上去,没那么难。唐方再审了一遍题,觉得自己能很快的答出来。
“李白饮酒”——全程打了三次酒,杀了三个恶人。
这是个逆向思维推理题,在最后诛一恶时能再喝上一回,酒壶刚好全空,就是还有一斗。中间打过三次酒,所以往前一推,应该是八分之七斗。
在草稿上得出答案,又顺着题目推了一遍,刚好合适。
嗯,看来也没想象中那么难,果然不思考就开始害怕,是最不好的习惯。
只见,他在墨卷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答案:“初时酒有八分之七斗”
第三道题,其实他也不打算审题了,经义什么的估计也找不到答案,这道题多半是想考验一下学子的品行,所以略微思考了一下,就提笔写到:
君王义,臣子(忠)。君王淫,臣子(谏);君王戾,臣子(反)
君子不(惑),擅假借于(物)。
除了第三个有些逆反,其他的答案不是最佳,也应该是合格的答案。
至于剩下来的两道,唐方觉得多看一眼,都能逼得他一点写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想答案是最伤神的,尤其是想不出来,又往往会想岔了,莫名其妙的神游天外。
所以当唐方还在“神与天地交”,可能不久之后,就能达到古人向往的“天人合一”时,其他人正在奋笔疾书。等到畅游宇宙一圈回来,猛然惊醒时,其他人大多已经完成了第一题。
不行啊,这样下去,时间赶不上的。
虽然之前他很快的就写出第二题,但还是有种时不待我的急切心情,这大概和当年考试时生怕时间不够就要交卷一样的吧!
此次岳麓书院放弃了原来的两天考上四科,将原来几科试题融入一张试卷四道题之中,对留下来的士子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好机会。当然,这样也会让能比出高下的地方不多。所以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到力求完美,避免出现任何小的失误,是在这时候该好好把握的。
但现在别说是细节了,唐方一看这道题就觉得脑中空无一字,只能机械地磨着墨锭,双目无神的看着试卷。
“我见一花开”应该如何破题,不找准脉络他写不下去啊。
唯一让他觉得沾些边的,就是王阳明《传习录》中与弟子的一段对话。那时王阳明好像说的是什么——花是因为他心中的感念才会存在的,我不觉得,便不再存在。
老实说,到现在他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而且似乎是知道了也对他来说毫无帮助,现在理学都还没盛行,更别说是心学了,都是不受主流认可的。
自东晋大部分北方士子白衣渡江之后,潭州等地的儒家思想就与北方的玄学融合。不仅是思想,还有带过来的武功。这时期出现了不少代表儒家的江湖门派,他们成为了捍卫儒家正统地位的武力中坚,佛道两家的势力也因此都渗不进来。
所以,带着玄学思想的文章,才是这个文化地区的主流。
要是不按照这样的根基写,被罢落的可能是很高的。
当然,要是在学院里有相熟的老师,写出自己的风格也是可以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考科举的士子为了自己的思想被认同,会先做一些自己熟悉的文章,再拿去拜会主试官一类的。这岳麓书院虽被南朝的文化影响严重,但与大宋关系密切,极有可能也是这样。
只能顺着题目的思路想,唐方有些头痛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花开,让人联想到自然,在自然面前,人是很脆弱的,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除了道家,很少有人会去寻找到这样的感悟。
就找这个破题吧,但愿自己这样写是能过的。
想到这里,他开始措辞。
“人不足傲,天地审明。天下不是人的天下,天地为主,弗人,光阴之过客尔……”
写到这里,他想起前世空间物理知识,大致上是说到三维、四维空间。而人类,不过是一种很普通的四维空间生物罢了,与其他动物一样,在四维空间上绝无区别。人会出生,在时间上开始留下足迹;会死去,在时间长河中轰然结束自己的一切。这是因果,很难做出合理的科学解释,也是普通人和其它动物一样的地方,在时间与空间上永远被束缚,不能挣脱出来。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去年在阅览“墨守阁”之中的书籍时,所看到的墨家先贤提出的假设。
墨家的人确实有超越时间的眼光,在这样一个科研条件缺乏的时代,竟然能提出如此超前的命题。
书中提出假设——要是有一种绝对的“四维生物”,他不属于时间上的任何一段。因为它在这里,是永恒存在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但在空间上,却是存在的,那他对所有人和其它生物,将具有绝对的统治力。
因为只要他轻轻拨动一个人在时间存在中某段,那这个人在因果的长河中就会出现错误,这个人,也会强制被天道认为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结果,就应该是抹杀——从空间和时间上完全抹杀!
想到这,他看着自己的答卷。刚才还没注意,但在思考是已经是下意识的写下了五百余字。此时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试卷,想改也不可能了。
罢了,既然都这样写了,就善始善终,把最后心里的猜想全部写上去。
还好,关于最后绝对符合天道的生物,这个他没有写上去。只是前面的一些看法,应该不会出现觉得自己是异端的情况。
强行写完了最后的一行字,唐方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果然是不擅长的事情,不论怎么做都很吃力。
不过,其实人也不是和其他生物绝对相同。人能思考,这是与其他动物最轻微的区别。但就是这多出来的思考,让我们也在追寻这个世界的秘密,让人变得无限可能。
我以后,能像墨家先贤提到的存在一样吗?
绝对的存在于时间、空间之中……
遥遥头,唐方驱散了心中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专心的对付最后一道试题。
最后,还剩下第四题了,对这道只有一个“礼”字的题。他是真的为难,完全不知道书院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怎么写,这种东西以前没写过啊,当年读书时老师给个命题作文,至少还是要有个内容的规范的吧,现在你给我这样一道题,我只能睁眼瞎啊。
无奈,唐方提笔写道:江湖中人,不知何为礼,只知人伦长幼,只识人生而平等,此具足已。
写完,他便搁置笔在一旁,找找有没有错别字,便满意的交卷了。
监考官收下墨卷,提醒道:“你是江湖中人,那便明天早上前来考武科,放卷录取在明日下午。”
“多谢先生了!”
唐方执弟子礼谢过,便走出考场,向山下行去。
他交卷时间时间尚早,距考试开始不过两个时辰,此时日头尚好,唐方领着唐柔先回城里找家客栈。今日有不少考生退出,相比客栈也应该是空出不少来,小丫头昨夜因为害怕没睡好,今天正好能补补瞌睡。
但唐方,还是想的太天真了,即使今日有少部分人退回客房,依旧不够用,唐方按照昨天的路线一路找来,也没有让人满意的。
他摸摸鼻子,这结果让他很无奈,“没办法了,看来我们今日还是只有谁在那里了。”
……
这边岳麓山上,仅存的一半考生陆续交完卷离开。各房考官将所有墨卷集合起来密封,带回弘文馆进行批阅。
主审张方平虽只有四十岁,但也是名震一方的大儒,只见他坐在主位上,对下面的各位评卷说道:“各位,今日大家权且辛苦一些,争取在明日午时之前将所有墨卷批阅出来,赶上下午的张贴录取学员榜单。”
四周的评卷如是回答:“我等尽力而为!”
“不过……”一位经年老儒戏谑说,“要不是有些胆小贪利之辈自动弃权,这些试卷无论如何都批阅不完的。”
“哈哈,渊鸿兄,这样你的感谢这些人了。”
老儒磨墨的动作一顿,朗声道:“小人肚量,也配叫我感谢吗?”
“好了!”张方平笑道:“事不宜迟,还是赶紧批阅试卷来的重要,还请几位废些心学,莫要让宝卷蒙尘。”
说着,他便抽出一张试卷批改起来,也不再说话。
下面的各位先生,也是如此做的,不过席间,却是讨论不断。
一位批改试卷的考官向一旁的老先生问道:“莫老,你说,这次临时出题的人是哪位?为何我觉得这些试题都有些古怪呢?”
“呵呵,你被山长邀来执教时间尚短,你不知道,那也不怪。这些试题,多半是那位《千卷阁》的教习出的。山长对那位的古怪教学,倒是颇为赞赏。”
“哦?这道数科题,倒是难倒了一片学子,怕是在现在书院里,也是少有人能答对吧!”
“嗯,也不尽然……”说着,他拿起正在批阅的一张,笑着说道,“我这里就有一个答对的,第三题也没什么错。不过这礼科一题,倒是狂妄的紧,说什么江湖中人不懂礼,简直是一派胡言。”
“哦?那这张卷中的第一题做的如何?”
“别慌,我还没看……”
他暂时搁下笔,开始细细读着第一题的答案。
这篇文章不过六百余字,他很快的读完。
半晌,他放下试卷,抚须微笑道:“好文章啊,虽有些不通礼法,但观点独特,假以时日,比成为一代文宗。”
“哦?有此好文章,怎能独自欣赏。老夫快被这些江湖人士的谄媚到了胃口,该老夫清清神了。”
说着,一位大儒从莫老手里夺过试卷,仔仔细细的看起来。
片刻,他抬起头不悦道:“这哪是一个正统的儒家子弟会写出来的,满纸的荒唐言。”
便执起朱笔,想要打上一个罢落的红叉。
“等等,这篇文章分明是极好的,这答题者叫唐方,乃是一介江湖中人。不通我儒家精妙自是小事,就这样罢落,让人心寒啊。”
“这等不知经义的文章,有什么好可惜的。”
两位大儒争执不下,吵闹声越来越大。被影响到的主审张方平搁下笔,皱眉道:“两位老师有什么问题,竟然如此不顾场合了?”
莫老将唐方的试卷呈上,张方平看了几眼,也猜到双方争执的交点了。
“却是很难做出决断。”
说着,他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桌案,几位评卷都看向他,等待着最后的裁定。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我看,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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