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幽林小筑,已是深夜。唐方看着院落四周灯火尽灭,实在是不知道该往哪走?
也不说找个下人来候着,没人带路,这样小爷今晚睡哪?
马车夫李治看来是鲁妙子的役使,这内院多半都是飞马牧场的女眷住着,他也不敢擅自乱闯。
想了半天,唐方转头又回去了。
幽林小筑内,鲁妙子还在这盘棋上思考着。
本想宽衣休息了,耳边,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待到又看见唐方,他喊道:“怎么又回来了?”
唐方站在路口,无奈道:“夜已深邃,内院无一灯火照路,我一个外人,不敢乱闯。只好转回来,还请前辈怜悯,留个容身之所借宿一晚。”
鲁妙子道:“既是如此,你住阁楼下层的书房,明早天亮就离开。”
唐方谢过,径直走到书房内。
一排排的书柜,典藏着不少绝本孤册。名目上,倒是诸子百家、杂项千技无所不览。
没经过主人允许,唐方也不便观看。找到书堆中的一把躺椅,和衣便睡去。
小筑环境极好,夜下一点声响都没有,唐方很舒服的打着小呼噜。而睡在他楼上的鲁妙子,却是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唐方起了个大早,见鲁妙子已经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躬身说了句“打扰!”便退出小筑,穿林而出。
待到前路将尽,他看见内院小榭口站着李治,唐方随意的上前,打个招呼。
李治一把拽住唐方的胳膊,急道:“祖宗诶,你昨晚在那?我担惊受怕了一晚上!”
唐方不解道:“昨晚和前辈对弈三局,出来已是深夜,我左右不认识路,只好回前辈那里借宿一宿。”
“当真?”
听到他的回答,李治简直是从冰窖一下子重回人间,昨晚他忘记将唐方接出内院,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过错就全是他来扛了。
唐方没好气的回道:“骗你能得绝世武功啊?”
李治一下子想起来,降低身子在唐方耳边低声道:“那昨晚,先生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照?”
“什么关照?”这话一下子将他问愣住了,道,“还有武功秘籍赠送咋的?”
李治吃惊道:“这么说你啥都没得到,先生就单单留你住了一夜?”
“嗯!”
这时,小榭拐角处转出三个年轻人,身形伟岸,仪表翩翩。
见到李治和唐方站在小筑入口,三人明显一愣,为首的一个站出来,笑着说道:“李大哥,许久未见了!”
说完,又打量起唐方来,见之面生,对他说道:“在下陇西李明远,敢问这位朋友是……”
“在下范阳卢挚韦!”
“在下清河崔渊!”
还没等唐方回答,李明远左右的两个人到先出声。
五姓七望,关陇世家?
唐方见三人表情倨傲,心中先是多了三分不喜,冷声答道:“大兴城唐方!”
唐方报出身份,三人脑中回想了一下,发下大兴并没有那家姓唐的大户,便不再搭理。
李治勉强打了个招呼,放三人进去。
唐方冷冷地看着三人离去,说道:“这就是前辈的弟子?”
李治道:“哪儿啊!都是御史大夫裴矩介绍来的世家精英,不过先生不收,就每日早晨来问安,我都快受不了了!”
唐方道:“世家的底蕴没表现出十之一二,傲气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那没办法啊!”李治看向唐方,说道:“先生一身本事没有传人,自然有人想的多。”
“无所谓,反正不关我的事!”
唐方耸耸肩,跟在李治后面出了内院,完全不在乎后者的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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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林小筑里,鲁妙子看着面前跪着的三人,脸上无悲无喜。
“鲁妙子前辈,晚辈三人向你请安了!”
三人礼节做的十足,几个月来一直是如此,要是换个师傅,说不定都感动的倾囊相授了。
“回去吧!”鲁妙子沉默许久,才说道:“你们从哪来回哪去,我已有心仪的弟子了。书房里的典册,每人可自带一本离去。”
“前辈!”
三人听了一怔,李明远俯身,不甘道:“我三人自认学识不差,论及身世,也是世家大族。敢问前辈是哪家的子弟,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鲁妙子面无表情道:“老夫收徒,还要你等评说吗?拿了东西,快滚!”
三人无言,又碍于身份地位不敢多说,咬着牙进屋挑选了几本书,灰溜溜的走了。
三人走出小筑,互相看了看,一时思绪万千。
崔渊说道:“李兄、卢兄,我三人来此已是数月,就这样回去,怎么向家主交代?”
“白费功夫了,交代什么的,倒也好弄……”李明远摇摇手中的书,眼中寒光闪烁道,“我倒是好奇,哪位青年俊杰捷足登先的?”
卢挚韦道:“会不会是之前那个叫唐方的,若真是如此,我必叫他不的好过!”
李明远道:“倒是有可能,不是他也不要紧,鲁妙子的徒弟迟早会在江湖上行走的。到时候要是知道了消息,好好地招待这位便是!”
卢挚韦道:“走到没什么,倒是哪位天仙般的场主,是见不到了!”
两人听到,当即嘲笑了他一番。后来一合计,当即向场主辞行,回到各自家中复命。
……
一连几天,飞马牧场仿佛忽略了唐方的存在。
唐方闲的无事,开始教唐柔拳术基础。
当李治再次来找唐方时,看见小丫头站在小院里练拳,初冬的天气,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向下滴。
“三体桩最为重要的是感觉,我教的只是最为基本的动作,但不是最适合你的。你要自己调节,寻找最好的感觉,哪样这站桩的基础才算完成。”
一点没将李治当外人,反是他不好听到别家的功夫,只得急切的说明来意:“唐兄弟,先生有请!”
“那好!”唐方对唐柔说道,“今天先练到这,你在好好想想一些新教的招式!”
“那个,先生的意思,是让小丫头一起去。”
……
“这几日下来,想来你也知道老夫的身份了吧?”
鲁妙子用小火炉煨着酒,淡淡的看着唐方。
唐方道:“是,先生学究天人,也是不出世的高手,江湖上不知道鲁妙子三个字的人,着实不多!”
“江湖?”鲁妙子嗤笑一声,“江湖是什么?少年人不知道深浅,一心为了扬名,闯进去又有几人功成名就?”
“江湖有很多扬名立万的机会,但在这些机会下面,全是险恶的算计!”
唐方将自己的体会如是说道。
鲁妙子道:“既然知道了江湖的险恶,那还在这待着干嘛?偌大的江湖,不是一个单凭怀揣着梦想的孩子能玩转的!”
他端着酒盏,将煨好的酒倒出来,分给唐方。
想了一下,又到出一小口,给了唐柔。
“出不去了!”唐方冷笑一声,默默地解开自己的外衣,“就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半只脚踏入江湖了,另一只还能退回去不成?”
唐方指了指身上纵横狰狞的伤口,一个月的修养,让伤口已然结痂,看起来更是恐怖。
“更何况,刚闯荡江湖什么都没得到,就落得一身的伤痕,谁会甘心就这样安然退场?”
“只是一身伤罢了,要知道你所面对的是什么,运气不好就是英年早逝。”鲁妙子厉声恐吓道,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森严,“有时候,不及时的将脚迈出来,输的更多。”
说完,有些伤感道:“不要等到了明白什么的时候,才想着去如何保护,你会失去的更多。不要妄想了,江湖重来不是温柔的,眼前所看见的,未来说不定就失去了。”
他是真的爱惜这个少年,魔门六派,各派传人都已经开始在江湖上活动了,唯有他的——因为当年的事一直放不下,这么多年,依旧没找到合适的传人。
如果就是这样断了墨家传承,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唐方明显被鲁妙子的语气吓愣住了,看了看一旁端坐着的唐柔,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
唐柔天真的望着两人,年幼的她还不知道大哥哥和老爷爷交谈的内容;鲁妙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静静地等待唐方的回答。
唐方心中,天人交战着。
……
“前辈,如果光靠逃避就能逃出江湖,那为什么那么多人功成名就,却走不出这个纷乱的泥潭?”
许久,带着疑问,唐方先就是开始询问鲁妙子。
鲁妙子停下酒盏,这个问题,他也答不上来,甚至他听见这句话,都莫名的险了进去。一生的经历在眼前一一划过,他莫名的陷入悲哀中,也许是年纪大了,容易怀古伤今:又或者,是自己太过优柔寡断,若是石之轩在此……
还好,这个问题不是给他的,唐方接着说道:“若是舍不得名利,那现在我这个一只脚踏进江湖的小虾米,能游走躲避吗”
唐方牵着唐柔的小手,严肃又认真的的说道:“江湖就是一本生死簿,一只脚、一只手、哪怕是一个衣角沾染上了,名字都会被记上去。这里的人,要么死,要么等着死。唯一能超脱的,就是在这本生死簿上,寻找到那一线的生机。”
“参破世间,破碎虚空,至神至圣!”
唐方的声音不大,入耳之后,却是震聋发聩。
“江湖,本来就是没有地方给弱者躲藏的,唯有一路衣袂染血。慈航静斋又如何,弱者只会觉得它高高在上,但终会有一天,会有一个强者将它撵在地上踩。前辈,你说,会有这样一个人吗?”
鲁妙子收了收心情,老实而又严肃的回答道:“或许有,但就算有,也不一定会是……”
“有就行了!”唐方摆摆手,似乎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野心勃勃道:“既然有,那为什么一定会是别人,别人能做到的,我一定能做到,而且,我会做的更漂亮。”
鲁妙子目瞪口呆,他仿佛看见唐方背后有个人影,渐渐与唐方重合。那么的邪气,却让人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鲁妙子仔细端详着唐方,这时周围有什么声音,他都感觉不到。记忆里的那到人影与唐方完美的重合。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少年的目光,坚毅,面容清秀。与印象中那张邪气而严俊的脸充满区别。
或许,这个少年,将来会成为另一个兼修诸家,熔炼一身的人物。
或许,论武功才华,我并没有输给他,但在心性上,是我太过懦弱了吧?
唐方认真的问道:“前辈想到了什么?”
“一些你将来也会遇到的往事,真想知道若是换作是你,会有什么样的抉择。”
“好了,不再谈论这些,我就这样明说了吧。”
鲁妙子严肃的盯着他,唐方感觉四周的压力都集中到他身上。
“你可愿成为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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