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白蛇的目光望去,卓吾看到一个刚从胡同口经过的肥胖的背影大大咧咧地在狭窄的街道里摇摆着。他有意无意地回头看看,路灯映照着他的面貌:大约40岁,皮肤黝黑,显示他不是中国人,像是东南亚人;贼溜溜的眼睛和一撮海盗式小胡子让他感到厌恶。“我昨天就在这附近见过他,三天前也见过。”白蛇紧盯着这个背影,说道,“当时就觉得他不对劲,但不敢肯定,你又不在。今天他果然又来了,一定有问题!说不定会干点儿什么。”“你确定吗?”“相信我,我太了解干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了。”说到这里,白蛇忽然痛苦地捂着脑袋,用微弱的声音呻吟了一下:“啊——”“你又……出什么事了?”
白蛇狠狠地揉了一下太阳穴,睁开眼,道:“我还好……别管我了,你先去跟上他,小心别让他察觉了,看看他要干嘛。我马上联系刑天,试试能不能让他赶过来。”她神情已经平静,言语也很流畅,可卓吾仍然有点儿担心,蹲下来问道:“你感觉怎么样?真的没事吗?”“哎呀,你一个男的比我还婆婆妈妈,真没事,快去吧!”“好的,那你自己撑一会儿。”卓吾起身走出胡同,背后忽地又传来白蛇的声音:“等一下,卓吾。”他定住了脚步,但视线已经锁定在那个越走越远的东南亚人身上,没法回头。“我刚才的样子……千万别跟别人说,尤其别告诉愚公和刑天。”他没有回答,她也没看清他的背影是否做了点头之类的动作。眼见他拔脚而去,白蛇掏出手机,在短信里标明了这条街道的名称,并写道:“好像看见小肖了,去打个招呼,你来吗?”
白蛇的判断越来越像是正确的,东南亚人令人作呕的臃肿躯体径直奔着巷子的尽头扭去。卓吾研究过三里屯的电子地图和实景照片,再往前便会迈出这块五彩缤纷的娱乐场,踏入一片黑漆漆的空地。那里原有一排旧平房,在居民搬迁工作完成后被推倒,然而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直没有新的建筑盖起来,所以现在只有些枯草、瓦砾和垃圾。几盏歪歪斜斜的路灯吊着昏黄的光,并不足以驱散浓重的黑暗,行人都尽量避免从这地方穿行,正对着它的几扇小酒吧的后门也都闭得严严实实。“假如这家伙真的是拐孩子的,那他的根据地选得倒挺准。”卓吾想起了但丁作的分析:“刑天新提供的这个细节还真是耐人寻味。想想看,‘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两伙儿业余人贩子前后脚在相距不远的地方栽了,作案、交易甚至被抓获的过程都很相似。如果是同一个团伙策划的,对警方活动信息的了解也忒差了吧?如果说这两伙儿人互不认识,以这种方式一齐在这一带落网是巧合,倒解释得方便,但这偶然性也太大了……”
依照简爱整合的材料,这片空地离刑天发现疑点的两件打拐案之中一件的案犯交易地点很近。东南亚胖子走走停停,像是留连眼前的声色,并且冷不丁以无所谓的神色回望几眼,那副肥厚的嘴唇及其上方粗糙的胡子又一次次出现在卓吾的视线中。卓吾尽管看不到他眼神中隐蔽的狡狯,也不愿跟得太紧,不停地变换步伐节奏以及同他的距离。在跟踪和追查任务中,一米九的大块头反而容易成为暴露自我的累赘,基于这一点,愚公特别叮嘱过:“卓吾,只能晚上去。”真是名副其实的“暗访”。
不出所料,东南亚人走出巷子,消失在夜色中。卓吾倏地感到一凛,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空地上能见度不足对卓吾来说不是问题,小时候乡间照明条件差,练就了好动的他摸黑走夜路的好本领。他很快就发现那条肥胖的黑影正向更远处的一个碎石堆迅速晃动。要等刑天来吗?等他过来还来得及吗?几秒钟内他转了几个念头,最终决定先独自采取行动。
肥胖的黑影在一块断裂在地的砖墙边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向前两拨人贩子落网的位置前进。因为几乎没有任何可供掩蔽的空间,卓吾只能像个侦察兵似的趴在地上匍匐接近目标。他依稀看到那家伙把胳膊伸进砖墙下的空隙里拨弄什么,大约是碰到了边上的枯草,发出了窸窣声。孩子在那儿!他顿时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刑天说过,那两起案子里罪犯都是用种种方法让拐来的孩子陷入熟睡,再放到与买主事先约定的隐蔽地点……
东南亚胖子仍在翻腾着,忽然听到不对劲的声音,一扭头看见一个铁塔般的大个子向自己扑来,吃了一惊,刚站起来,就被对方一拳抡到下巴,栽倒在地。卓吾把手伸到砖墙下去摸,却哪里有什么孩子,只抓到两个又软又韧的小塑料包。正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眼睛的余光瞄上了一道寒光,有家伙!他连忙转身,那胖子挺着一把匕首,已经呲牙咧嘴冲了上来。眼见匕首朝自己胸口捅过来,卓吾忙不迭把身子一侧,左臂还是被划破了。
多年没施展过自己的功夫,虽然根基犹在,招式也还熟练,从前刚猛的气性却近乎磨灭。上一次与别人动手见血,还是刚上初中那阵儿,只是那次流血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姑姑在学校当老师的小子。那兔崽子有恃无恐,往女厕所扔鞭炮、把皂角用铁尺切成粉末往人眼睛里吹之类的勾当经常干。一天放学后,他看上了李伟的一个老实的好伙伴的一本课外书,强借不成,竟把书抢过来撕了。李伟冲上去同他争辩,他笑嘻嘻地将撕碎的纸片朝李伟头顶一扬,拍手大呼:“天女散花喽!”纷纷纸片落了一脑袋,李伟不再废话,举起了双拳。那小子也想还手,怎奈李伟有功夫底子,没一会儿工夫,老师的侄子就哇哇大哭起来。
第二天上午正在上课,姑姑老师带着那小子闯进了李伟他们班。“是谁?”姑姑老师看也不看讲台上的同事,问侄子。李伟见先是那小子的目光对准了自己,然后是他的手指头。“他。”
父母一个劲儿地道歉,并让儿子保证不再犯这样的错误,加上是侄子挑衅在先,学校才从轻处理了涉事的学生。父母又带着李伟去跟姑姑老师和侄子赔礼,抱歉的话说了一车,李伟也亲口说了“对不起”。临走之际,李伟瞅了一眼缩在姑姑身后的侄子,分明听到他嘟囔了一句:“知道我是谁了吧?”
直至今夜,已是“卓吾”的他,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地,被一个凶狠的胖子用刀划出了血,沉睡于心底许久的那个沧州乡村牛犊一样的壮小子被划醒了。他忍着疼痛钳住胖子持刀的右手,挥起右肘照对手的眼部就是一下。“哇!”胖子怪叫一声。看样子,这家伙夜间的眼神并不好,卓吾趁势拧住他的右腕,扯住他的右臂使劲儿一扭,扭到了他的背后,见他疼得刀也脱手了,便又举起右肘重重砸在他背上。“咚”,擂鼓一般的声响,见对手被砸弯了腰,卓吾飞起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东南亚胖子如蛤蟆般摔了个狗吃屎,不想摸到手边有半块板砖,攥紧了刚翻过身,却被按倒在地,拿板砖的手和自己的脖子都被死死掐住。卓吾的手在加力,他看不清与他相对的这张脸上扭曲的表情,但能看到捏着砖头的手指渐渐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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