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为将之仁
……
伐吴前的准备工作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而赵兴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几乎一直都能看到关银屏的身影。期间,关兴,张苞两个小辈,以及张飞和赵云两位前辈都与赵兴见过几次面,但听说关银屏的举动以后,他们不但没有感到奇怪,反倒都有些高兴的样子。
进行各项训练的同时,赵兴也对士兵传授自己的棍法,和士兵们一起吃同样的饭,主动问一些士兵的家事。每天重复着这些事情,并不算是有意思,在赵兴看来,严明军纪,强化训练,体恤士卒是一位将领理应做到的。而关银屏则果真像一个副将一样,和自己一起练习棍法,和自己一起与全军共同开饭。一开始赵兴还怕关银屏吃这种粗糙的军粮坏了肚子,不过她却执意要和赵兴吃同样的东西。
“元隆哥哥?”
“嗯?”
“今天晚上有肉吃么?”
还在训练士兵的赵兴听到这句话,顿时哭笑不得。
“银屏你的身份,想吃肉不用问我吧。”
“元隆哥哥才是,明明有俸禄却和一般士卒一起吃饭。”
“那是因为那些人归我管,将来我要指挥他们打仗。别的将领怎么带兵我是不清楚,但我觉得想让将士们在战场上为自己拼命的话,至少要和他们同甘共苦。士兵的战死是不可避免的,但身为将军至少应该知道,那些将士们都有自己家,都想要活下去。身为一军之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背负起自己将士的生命,然后才可以想到功名。不过,”赵兴又说道。“不参战的你完全没有必要和我一样。”
赵兴仅仅表示了自己对士兵们负责的态度,而关银屏听到他的话之后,胸口却是一阵发闷。
“可是归根结底,如果这次出兵也都是为了父亲吧。”
“啊,也可以说是这样——”在这点上赵兴也无法反驳,毕竟按照他的战略分析,现在季汉即便重新夺回荆州也无法让荆州发挥隆中对时诸葛亮说得那种一路出汉中,一路出襄樊的战略意义。
“有点接受不了呢,”关银屏少有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这些每天和我一起吃饭,一起训练,互相谈及自己的家人的士兵们会在下场战争中死去,因为我个人的仇怨……”
“准确地说,他们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陛下的仇怨才行动的。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身为季汉将领,受陛下殊遇,奉命出征理所当然。而你只是正好和陛下一样,与东吴有仇怨罢了。这场仗无论输赢,结果都是陛下造成的,所以你不必有任何愧疚。”
“即使如此,只是一起吃饭的话——”
关银屏的这份执着,赵兴并没有想到,因为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是关兴所说的那样,被仇恨占据一切的少女了。说不定在这个兵营里,她确实看到了一些以前并没有察觉到的东西,如果说关兴他们是因为这件事而为关银屏感到高兴的话,倒还真是这么回事、
想到这里,赵兴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如果只是想在军营里吃饭的话我自然没有阻止的理由,但是很遗憾今天晚上没有肉吃。”
“诶?”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出征的时间也越来越越近,而关银屏和赵兴提起伐吴的事情反而越来越越少了。倒不如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在有意回避有关东吴的话题。
距离伐吴预定的出征时间还有一个月,大部分辎重已经被运送到了永安。刘备又聚集了所有要出征的将领,做了一次战前动员。刘备似乎天生就有着凝聚人心的能力,他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包括赵兴在内,所有人都被他为关羽报仇,收复被东吴窃取的荆州的意志所打动了。
同时,刘备又公布了前军,中军,以及殿后部队的将领名单。在这场战役中,前军是先头部队,因为三峡地势险要,前锋的分量也较多。而中军则是刘备带着最信赖的将领以及季汉最精锐的部队组成的一军,这支部队不光要主攻东吴,还要拉拢外族,北拒曹魏,具体的分工刘备还没有公布,但想必很快就会决定出来。
不出意料,战斗人员的名单中并没有张苞和关银屏的名字,按照赵兴所知道的情况,最近CD就会派人将他们接回去了。
会议结束后回去的路上,赵兴还一直在想着关银屏的事情,虽然的确有那种预感,但他没想到初次见面时一直被仇恨驱使的关银屏竟然完全放弃了出征的事情。正在这时——
“元隆哥哥回来啦!”
随着如此熟悉的声音,关银屏那张不管看多少次都十分迷人的笑脸又一次映入了他的眼帘,她一如既往地跟在赵兴的身侧随他一起走着。出征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事到如今,赵兴也没必要再回避这个话题了。
“不打算出征了吗?”赵兴问道。
“一开始不是就说过了嘛,就算不参加这场战争,我也要当你副将。”说到这里,关银屏以一副不满的眼神盯着赵兴。“难道元隆哥哥不相信我?”
“坦率地说确实不相信,因为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你实在努力过头了,无论是变向威胁还是挥棍的速度……”
“为了打到元隆哥哥我倒是尽全力了,可是变向威胁什么的我没有做哦。”
关银屏若无其事地挂起了灿烂的笑容,不过那故意敷衍的笑容毫无疑问是在遮掩谎言。
“不过,坦率地说我当时的确很不甘心的,”收起了敷衍的笑容,关银屏略有些严肃地说着。“我在遇到元隆哥哥以前,一直因为能够打败病弱的哥哥而自满,认为自己比哥哥更应该参加这场为父报仇的战争,可是没想到,竟然五十招都没能碰到你一下。因为父亲的影响,我虽然是姑娘家,但从小长大一直没有停止练武,而即使如此我却输了,而且是在条件对我绝对有利的条件下输了。虽然很不甘心,我却必须承认我的武艺还不够水准。”
“也没必要这样要求自己吧,我还没听说过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有几个武艺能超过你的。”
当然,赵兴一共也不认识几个像关银屏这种年纪的姑娘就是了……
“所以说,那是把我当成姑娘家的前提不是吗?敌人难道会因为我是女的就站着不动让我打?”关银屏不悦地白了赵兴一眼。
“说得也是。”
“总之,败给你以后我认为我对自己的武艺太过自满了。那天分别以后我好好考虑过,记得父亲说过,武艺对将领来说固然重要,但武艺的作用只有在能够自如指挥士兵的前提下才能发挥作用,否则就只能是匹夫之勇。所以我就在想,之所以我替代不了哥哥是不是因为军略上的不足,毕竟我确实没有指挥部队的经验。总之,如果证明了我有指挥能力的话,是不是能改变你的看法,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关银屏的脸颊有些泛红,而赵兴则有些困惑。
“不说证明,银屏你跟着我这么久有自己指挥过军队吗?”
“所以说只是一开始是那么想的,实际上指挥根本没有我想得那么容易。看到元隆哥哥指挥训练的时候我才知道,作为统帅不但要懂军略,更重要的是如何让士兵服从指挥。元隆哥哥的士兵就一向对元隆哥哥说一不二,光是这一点连父亲都自叹不如。”
“那倒是银屏谬赞了,子龙将军说过,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带兵方式,二将军水淹七军,擒于禁诛庞德,威震华夏,如此强悍之师实乃当世少有。”
听到赵兴的称赞,关银屏的面色却并没有一点喜悦。
“可是也正是这支强悍之师,在家乡被吕蒙抢占后,纷纷抛弃父亲,投降东吴。当时我只恨那些抛下父亲离开的士卒,但这一个月来,我好像理解了他们抛下父亲的原因。父亲以威勇服人,和元隆哥哥不一样,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因此只因家人被吕蒙施以小恩小惠就尽数投降。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跟父亲生活在荆州,父亲对我管教严厉,但也极其疼爱。对我来说,父亲就是我的一切,在父亲死前,我甚至从未去过益州,只是在不太懂事时在荆州见过陛下几次。而这样的我,在父亲死后被陛下收留,一心想着用季汉的力量报复仇。我只知道自己必须借助季汉士兵的力量,却从未想过这些士兵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出征的。”
“如果没有遇到元隆哥哥的话,我恐怕永远不会意识到。而当我看到那些士兵说起自己在战场上牺牲的父亲或兄长,提及自己家里需要抚养的的妻儿弟妹,他们无非是相信在季汉当兵能够让他们家人平安,所以才做出了战死沙场的觉悟。对这些士兵说‘我要报父仇,所以请你们拼命战斗’,这种话实在太自私,我说不出口。”
“所以我想我现在还没有带兵的资格,元隆哥哥和陛下出征的这段日子,我会好好在益州看看,找到自己除了复仇以外的参战意义。”说到这里,关银屏又露出了以往的笑容。“到那时候,希望元隆哥哥让我做副将。”
“嗯,你觉得没问题就好。”赵兴答道。
这世界上,的确有人为百姓而战,也有人为兄弟而战,还有人为道义而战,自然,为一己私欲而战的也绝不占少数。在这个世道上,与曾经的关银屏一样以复仇为由指挥士兵作战的将领也不占少数,但能因为内心这份善良改变自己的看法的人却少之又少,关银屏的这种改变绝不是理所当然的。作为一个官职不算大的军官,赵兴对她的这种改变十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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