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席卷天地,谢麟勉强睁开眼。
体内灵脉尚未彻底修复,即便如今能吸收的灵力比从前更为纯和,但也免不了灵力时强时弱的情况。
此前有卫孜辰的聚灵术相助,倒也无妨,在如今的情形之下当真是要了命了。
乾坤铃响,不同于以往。
谢麟眼睁睁地看着乾坤铃从他的腰间飞出,化身巨物,一阵又一阵,在孤漠中震响,捂耳亦是无用,终是忍不住昏厥过去。
这铃声同他作画一般丑陋……
不知过了多久,谢麟醒来后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好在体内灵力运转自如,乾坤铃也回到了腰间。
五灵术将此处照亮,四周空空荡荡,脚落处依旧是沙地。
谢麟走了一阵,忽闻远方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地动沙裂,谢麟连忙收起灵力,眼前回归黑暗,半点也看不见。
此处空间极大,谢麟飞身上空,只觉风声啸啸,一股阴寒森凉之意透达全身,不知怎的,情绪忽而十分低落。
这血腥死气,应是周月娥所说的尸军,不过月娥说不会有事,那谢麟此刻也顾不上去管他们了,何况在此处传送阵法完全不起作用。
于是谢麟朝着与其相反的方向行走,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浓重的阴气,此处不见天日,能产生尸军这种不符合六界规律的东西,若是在此处遇见阴魂,想来会比寻常阴魂凶恶百倍。
谢麟紧握腰间乾坤铃,不让其发出声音,屏息凝神,悄然走过。
耳旁阴风划过,远处似有争斗,隐有一抹幽光。
谢麟心跳愈发急促,倒也不是害怕,只不过若是阴魂数量太多,以他如今的实力既无法超度,也无法自保,还是及时止损为好。
“走开!”
谢麟脚步一顿,那道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一块巨石坠入湖水之中,溅起千层白浪。
权衡利弊是人之常情,奋不顾身是心之所向。
谢麟燃起火花,照亮前路,乾坤铃在腰间作响,将奔涌而来的阴魂击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
而眼前骤现的一幕让谢麟大为震撼。
断壁残垣之中有一方祭台,四周石柱断裂,其上刻有同祭台一般的符文,幽蓝荧光漂浮在祭台周边,汇成星海,那是照亮沙漠地下世界的一方禁域。
言玉渊的素衣被沙砾浸染发黄,符纸散落一地,袖口处血渍污了一片,而那些幽光正不断穿过他的身体,谢麟快步上前,施法震响乾坤铃,铃声激荡,让那幽光齐齐坠落。
“我是谢麟,你没事了。”
言玉渊神志混乱,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恍然间,他嗅到了熟悉的兰草香。
谢麟环视四周,这些符文他竟认得大半,因为乾坤铃中浮现出来的文字符文也是这般,他曾花费数年时间才得以参悟猜透一半。
……冥王乞由游经此地,遂开此地下世界,为游魂之所,尸军长眠之地。
天地乾坤,宇宙洪荒,生者何在,亡者魂安……制乾坤铃,镇阴魄,定八方,藏奥秘……
今离,留铃……
而后要么读不通,要么认不出。
记事倒是被翻译出了七八分,余下的法诀毫无头绪。
难怪乾坤铃到了此地如此好动,谢麟见到那些幽光便下意识用乾坤铃将它们震开,一路无阻想来也是因有乾坤铃相助。
谢麟将言玉渊的伤口处理好,四周幽光蠢蠢欲动,谢麟再次催动乾坤铃,这下所有的幽光不再有任何动静,宛如粼粼平息海面。
这是言玉渊近几月睡得最安稳的一次,贪念这样不可多得的时光,也生怕美梦破碎。
可人终究是要回到现实,是梦就有醒来的时候。
所有的美好化作噩梦,让言玉渊从中惊醒。
“是我,莫怕。”谢麟扶起言玉渊,乾坤铃在他腰间泛着金光,所有幽光畏惧俯首。
谢麟环顾四周,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询问道:“这些幽光……可是此地亡者残念所化?”
言玉渊点头,虽说身体上并未受到太大伤害,但此前的精神折磨实在令人抓狂,尚未缓过神来。
他原是雁安人士,与这些故去的亡灵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祖上亦无修习此道之人,这些残念跨越荒漠山海潜入到他的梦中,属实是匪夷所思。
只是不知为何,来到此处虽然日夜为残念所扰,却生出一丝亲切之感。这些残念化作噩梦,他知晓来源后不再惧怕,残念勾勒的记忆令他畏惧又钦佩。
故人不归,轻沙难掩黄金甲,碧波月,无人知。英雄无名,空余白骨断矢,生前卫国,身后为世。天地悠悠,长月亘古,一曲终了,万般空悲切。
二十年前魔族大举进犯,人界损失惨重。然世人只知北境,不知此处,边关战死的将士自愿化作尸军,守住了这一方祭土。
言玉渊将梦中所见道出,谢麟沉默,原以为尸军是敌人,却没想到在这孤寂之地为人界坚守数十年,也难怪周月娥算出无事一卦。
不过这些尸军既然安守多年,为何突然兵临城下,毁了黄海关外的村落,又为何消失不见,而如此数量庞大的尸军,定然有一个指挥……
“你知道如何离开此处么?”言玉渊头昏脑涨,虽然清醒了,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言玉渊想着谢麟既然能来,自然有离去的玄机。
谢麟将收捡整理好的符纸递给言玉渊,摇头道:“此处为冥王所创,乾坤铃带我前来,出去之法,未知。”
言玉渊扫视四周,被这些残念卷到此处,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看……
“嘶——”
言玉渊眉间曼珠沙华印记发着红光,谢麟扶住言玉渊摇摇欲坠的身体,四周幽光再次躁动,漂浮在各方,形成漩涡,将两人围在中央。
乾坤铃发出的光芒忽明忽暗,谢麟有些许后悔没有早日修复体内灵脉,好在护住一人不成难事。
残念将两人卷起,扶摇而上,谢麟将乾坤铃系在言玉渊腰间,将五灵术运转到极致。
木火土金水,青赤黄白黑,五色照耀,生生不息。
转瞬之间,两人返回地面。
金辉满大地,天澄西北孤。
两人还未从重见天日的喜悦中走出,白骨魔气生,原本赤金的天空瞬间为这黑气笼罩,压的令人透不过气。
谢麟如临大敌,他能感受到魔气混合着无数怨气、怒意、凄境直奔二人而来。
不,准确来说是冲言玉渊来的。
不计其数的白骨漂浮到空中,向两人袭来。
或许是感应到了危险,乾坤铃再次主动挡在前面,参天大树拔地而起,然则拉住了白骨却缠不住这数以万计的魔气,它们狡猾地绕开谢麟,只冲谢麟身后失魂的言玉渊而去。
“罢了,本不想用谢家功法,如今还是得用。”
五彩光芒周行而不殆,萦绕在谢麟和言玉渊身旁。
伏魔清心诀,伏魔,既是心生之魔,亦是外界之魔;清心,摒除杂念,清心自守。
谢家将其视为一种功法,心魔既生,自然清心。
谢麟则将其视为两种,一为用,一为守,两者可相互转换,密不可分。
一划二,二合一。
刹那间,谢麟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果然愚钝。”
很久以前鹿娩初到之时,曾提及过“阴阳”二字,不过当时众人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所说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加之对方不会灵力。
谢麟自诩天才,纵然谦虚,可内心始终有一股傲气,何况他能自废修为而后参悟自然修复经脉,此等行径,天下大抵再无他人。
因此谢麟过于自信,一路走来除却后来认可鹿娩以外,尚未与多少绝顶高手交过手,这才落到如今境地,实在活该。
亡羊补牢,不知是否晚矣。
一阴一阳谓之道,天地日月,晦明昼夜,来去往返。
就在这一刹那,五色彩光转化为黑白两气,变幻游鱼,鱼眼色反。太极分阴阳,黑白游鱼急速旋转,便是太极。
生者伴随死亡,死亡并非结束,而是新生的开始。
生死一瞬,谢麟境界大升,体内灵脉也以一种不容忽视的速度修复,并且隐隐有扩张之意。
一张张太极图抵挡着魔气,黑白游鱼将白骨汇拢,谢麟体内灵脉扩张,宛如百雷齐炸,疼痛难忍。
“噗——”
谢麟喷出一口血,今日无论结果如何,为着天下苍生,也为了……
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将这白骨魔气除掉。
谢麟七窍流血,眼前动荡不停,死在这里,要么化作白骨薄土轻掩,要么成为尸军抵御魔族,倒也不错。
那日谢风被打断的献祭之法,谢麟自然也知道。
以血画符,生祭灵魂,春风不生,奈何不过。
谢麟闭上双眼,如断线的纸鸢,直直落下。
一股浓郁的阴气好似自十八层地狱碎空而来,言玉渊飞身上前,稳稳接住谢麟,放在地上。
数百张符纸溅血齐上,言玉渊眉间印记从红光变为荧光,双瞳亦为此色,黑瞳转为曼珠沙华之样。
那些折磨了言玉渊许久,日夜不得安宁的残念此刻化作幽冥花火,助他在这大漠燃烧,白骨和魔气顷刻之间为这铺天盖地的幽火困住,符篆泛着金光,数千符文跳动,炼化残骸。
日落雪至东阳照,一日一夜,言玉渊亦是力竭,好在这一切都平息了。
言玉渊踉跄着将炼化的法器捡起,他深知这件法器威力无穷,充满邪气,但他也知道他需要这件法器。
只是可惜如今言玉渊符纸也用尽了,烈日炎炎,言玉渊走上前擦掉谢麟面上的沙土,将人缓缓背起,向着背靠朝阳之处走去。
这里还不安全,得先把他送出去,可是……
言玉渊已经没有力气了,脚下一软,法器滚落,两人齐齐倒下,任由风沙掩埋。
万籁俱静,心旌动乱。
【第六章·周玉棣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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