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痴妄的种子

  饭后,南星瞧着这屋内气氛压抑的透不过气,拉起苏梅想去夜市走走,顺便把给孙员外绣织好的锦帐送过去。

  苏梅起初有些迟疑,但见南星兴致勃勃,想着自己也很久没出门,便没有推辞。

  夜市的繁华是白日难以见到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有烤肉的焦香、糖炒栗子的甜香,还有糕点的醇厚香甜。

  各色摊位摆满了手工艺品、丝绸瓷器,甚至还有街头艺人在表演技艺。

  孩童们提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苏梅环顾四周,眼里满是新奇与赞叹:“原来城里的夜市竟是这般热闹,比白日还多了几分人气!”

  南星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以前没来过夜市吗?”

  苏梅叹了口气,笑中带着几分苦涩:“以前在城内摆摊,天一黑就得赶紧收拾回家,哪里敢留下来,夜市我还是头一回来。”

  南星随口应和,心中却已暗自盘算:“既然晚上人多热闹,不如以后我们晚上也在街边摆个摊,这样说不定能多赚些银钱。”

  苏梅听了,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好啊好啊!我也正想说呢,这里人多,我们绣活儿摆出来一定好卖!”

  南星见她答得痛快,心中却有些复杂,原本想着借这个机会提一提赖二毛的事,可看苏梅这般轻松愉快的模样,终究还是咽下了那些话,只想等更合适的时候再说。

  街道逐渐宽阔起来,星沙溪从城中蜿蜒而过,一座星月桥将小城镇一分为二。

  城西靠近星岩山的地方,多是平民百姓,而城东则因黄氏药材坊的存在,聚集了大批富商与贵胄。

  越往东走,铺面的装潢越精致,街边的摊位也越发高档,甚至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名贵药草味。

  走过星月桥,往东一转便是孙员外府邸,府门高大,两只石狮子雕工精致,威严地蹲在两旁,气派十足。

  南星上前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一个小厮前来开门。

  那小厮看了南星一眼,倒也不敢怠慢,赶忙接过锦帐,转身进了院子,门却随即“吱呀”一声关上了,连个寒暄都没有。

  苏梅看得愣了一下,低声问:“不给钱么?”

  南星倒是淡定从容,轻声一笑:“这年头,三分人七分鬼,先干了活却拿不到钱的事儿常有。所以啊,我这里都是规矩——先给钱再干活儿,免得白忙一场。”

  抬脚刚要走,院子里传来尖利的女人声:“孙大海!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居然又背着我花大价钱买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你是觉得咱家银子多得花不完了,是不是?”

  随即是一阵慌乱的赔笑声:“夫人,夫人,你小声些,外面有人呢……我……我这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你,特意给你准备的吗?”

  那女子更怒了:“给我准备的?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倒插门进我家,这些年花了多少冤枉钱?上次绣屏多少钱,你这次居然又买锦帐,你是打算把咱家的银子都败光是不是?”

  “夫人!夫人!这……这真是给您的。”孙员外满脸赔笑,连连摆手,语调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是想着您那旧锦帐落了灰,夜里咳咳的,睡不好觉,身体也不舒服,这才赶紧叫人绣了新的送过来啊。”

  “呸!”那女子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少给我来这套!你这点小算盘,我还能看不透?说,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想讨好她?”

  门外的南星听得无语至极,连忙轻轻拉了拉苏梅的衣袖,低声道:“快走快走,这孙员外的家事真是乱得很。”

  苏梅忍着笑,压低了声音附在南星耳边说道:“我早听人说孙员外怕老婆,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真是开了眼界。”她侧头看了南星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羡慕,“这镇子里数你和姐夫过得日子舒坦,我住了这几个月也没见过你俩红脸。”

  南星笑了笑,眉目里透着几分柔和:“云佐这人看着沉闷,实则圆融,这性子大概是受了婆婆的影响。他从来不争不抢,有苦衷也不轻易言说。不是木讷,而是他明白,说与不说其实没什么区别。我嫁过来这些年,他倒是教会了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往往不求反而会得。”

  苏梅听了,略一沉吟,忍不住问:“姐夫原来是这样的啊,那姐姐呢?”

  南星莞尔一笑,语气轻松却又透着几分深意:“我嘛!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尺,一概不亏不欠。本以为嫁到这里会吃苦,但这些年过下来才发现,当初想错了。这里的日子比在桑园镇时好太多了。”

  苏梅听了这话,眉梢微挑,似有些好奇:“桑园镇?养父母?”

  南星点了点头,神色间浮现出些许过往的回忆:“我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在哪里。但养父母养我,给了我吃喝,我自然感激,也愿意替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只是,那些年吃穿都不好,还经常罚跪打骂。后来嫁过来这些年,公公婆婆从未苛责过我,日子自然比以前好太多了。”

  苏梅的目光停在南星身上,似带着几分赞叹:“可是姐姐在镇上也有些威望,那些好事的姑婆婶婶从来不敢惹你。”

  南星淡淡一笑,目光里隐隐透出一丝凌厉,话语却依旧从容:“陌生人欺负我,能让就让,转身就是陌路。但若是被熟人欺负,睚眦必报,从不相让,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这个道理,我一早便明白。”

  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却在冷月寒风中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坚决。

  二人并肩走着,月色如银,街巷寂静,忽然,身后传来“嘎啷嘎啷”的拨浪鼓声,清脆刺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骇人。

  南星和苏梅同时一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却见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追逐嬉闹而来,看模样不过七八岁。

  只是,那女孩眼瞳火红,男孩的双眸黑中带红,如朱砂点墨,神秘莫测,透着一股诡异之气。

  “洞中洞,山外山,罗刹谷中有奇观;千两银,万两金,历过重重险,金银玉钻装满囊。”稚嫩的歌谣自两人嘴里传出,声音脆亮,字字入耳。

  男孩身穿陈旧的红衣,头上黑发披散,一对如牛角般的发饰,活像是小牛角从头上生长出来。

  女孩则是一袭青衫,模样娇俏,头别兔耳饰,步履轻盈,眉眼间透着几分狡黠。

  只是,这样的穿着打扮,与这春日乍寒还冷的夜晚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从别的世界闯入,绕着南星和苏梅转圈欢笑,眼中带着莫名的光彩,似是在戏弄,又似是在引诱。

  苏梅吓得脸色发白,恼怒道:“这谁家的孩子,大半夜跑出来吓人!”

  南星却以为是乞儿,便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微笑着递过去:“夜深了,弟弟妹妹回家安睡可好?”

  男孩瞥了她一眼,竟摆摆手,笑嘻嘻道:“不要,不要,姐姐,你这几个铜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缺钱的是你们,我们可不缺钱。”

  女孩抿嘴一笑,柔声道:“两位姐姐知道罗刹谷吗?那地方啊,藏着好多好多金银珠宝。可我们人小,搬不了多少。要是姐姐们帮帮忙,说不定能拿回来几万两金子呢!”

  苏梅嗤笑一声,抢过话来:“你俩没事吧?大半夜的说这些疯话,还不快回家去睡!”

  南星也不以为意,笑道:“万两黄金可不是随便能搬的,娃娃,姐姐知道你们在开玩笑,夜深了,快些回去吧。”

  两个孩子浑身上下摸了摸,竟从兜里掏出亮闪闪的金子,男孩摊开手掌,在月光下晃了晃,似炫耀又似挑衅:“姐姐,我从罗刹谷里带出来的金子,可以让你们摸一摸。不过这是我的,只能看,不能拿。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带你们进去哟!”

  女孩不甘示弱,掏出一个金勺和一个金镯,举到她们眼前,声音软软糯糯:“姐姐,我也有,我也有哦!可以给你们摸一摸。”

  苏梅伸手接过金镯,凑到嘴边轻轻一咬,金子的凉意和厚重感令她怦然心动。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道:“天哪,这还真是金子!这不会是做梦吧?”

  南星也伸手摸了摸,触感冰凉真实,她忍不住低呼:“这……这竟然是真的!”

  男孩却迅速收回那些金子,嬉笑着说道:“这是我们的哦,不能给你们。”

  小女孩瞪了男孩一眼,嘴角微微一撇:“小气!”

  又笑嘻嘻地看向南星和苏梅,声音又软又甜:“没关系,姐姐们不用着急。明晚这里会有马车经过,我可以带你们去罗刹谷拿更多的金银珠宝。只需要七天时间,我们就能回来哦!”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给苏梅,笑眯眯地说道:“这三十两银子先送给姐姐们。如果想去的话,明晚一定要来哦!”

  苏梅听了,眼睛都亮了,毫不犹豫地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满脸的惊喜几乎无法掩饰。

  小女孩见状,又凑到南星身旁,轻轻拉住她的手,声音更是柔得像撒娇一般:“姐姐们一定要记得来哦!明晚见啦!”

  沉浸在意外之财的两个人看着小孩子笑嘻嘻地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夜色朦胧,两个孩子跑动起来,身上还有萤火萦绕,可谓风风火火的消失在夜色中。

  南星忍不住弯了眉眼,笑着问道:“嘻嘻~这不是在做梦吧?”言语间漏出难以遮掩的笑,然而她却忘了苏梅天性单纯,缺乏深思。

  苏梅将手里的银子,递给南星应道:“那孩子一出手就是三十两银子,这沉甸甸的,哪里像做梦的?我们这日子已经够难了,不如试试吧!反正两个孩子都能从里面带东西出来,我们去肯定也没问题的!咱们就去瞧瞧呗!”

  苏梅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语气中却透着一种天真的信赖。而她心里那掩饰不住的欣喜,更是从眼底一直蔓延到眉梢,宛若一只猫闻到了鱼腥味。

  南星没有立刻回应,神色复杂,苏梅家中无人,无牵无挂,可她不同,家中尚有年迈的父母和稚嫩的幼子等她养活,去还是不去犹豫不定,心中百转千回。

  对于二人来说,这沉甸甸的三十两简直是天降的横财!而这些银子,那些金子,那些许诺的宝藏,更是在二人心中种下了痴妄的种子,泛起涟漪。

  两人沿着月光洒下的小路,踏过星月桥,准备回家。

  南星忽然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像是被什么人从暗处注视着,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脚下也跟着慌乱起来。

  “两位姑娘,请留步。”寂静的夜色中一道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从桥后不远处传来。

  南星浑身一震,心头猛地一跳。她和苏梅同时转过身,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桥头缓缓走来一个佝偻的老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独眼被一块黑布遮住,另一只眼则混浊而无神,拄着一根粗旧的木杖,步履蹒跚。

  南星心生警惕,轻声问道:“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吗?”

  老妪语重心长地叹道:“两位姑娘,刚刚可是遇到了两个孩子?千万别相信他们说的,他们不是寻常人。十年前,他们就是这副孩子模样了……”

  一句话如惊雷般砸在南星耳中,她下意识地想多问些什么,却被苏梅轻轻扯了一下衣袖。

  苏梅眉头微蹙,不耐烦地回道:“嗯,知道了,谢谢老人家。”说罢,拉扯着南星便往前走。

  南星还没听懂,什么叫十年前就是孩子模样,抬头不解地问苏梅:“怎么回事?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

  苏梅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她一个要饭的能知道什么?那俩孩子一出手就是三十两银子,够我们在家什么都不干吃上一两年了!这么大方,怎么可能有假?这老乞婆刚才肯定是听到我们谈话嫉妒了,瞎扯什么十年前,就是想吓唬咱,断我们的财路!”

  南星闻言忍不住失笑,拍了拍苏梅:“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婆婆也并无恶意,何必这般猜忌呢?”

  “等一等!两位姑娘,等一等!”沙哑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那老妪拄着拐杖跟了过来,喘息着说道:“老身自知劝不住两位,这枚戒指送给你们,可以保命的。”。

  走至身前,颤颤巍巍地把手中玉戒小心翼翼地递到南星手中:“善恶之念,皆由心生。路是你们的,便自己走吧。”

  戒指通体碧绿,光滑中透着莹润,映着月光,南星把手中的戒指高举过头,细细观看,内里竟有沙粒般的细小晶体在流动,隐隐间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这戒指形态类似于扳指,却比寻常戒指更厚重,手感冰凉,似乎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南星盯着戒指,惊叹道:“好漂亮的戒指!谢谢您!不过……您送我这个,真的合适吗?”

  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想要回赠给老妪以表心意,再多问几句。

  可当她抬起头时,那老妪已经转身离去,拄着拐杖一步步消失在夜色深处。

  南星愣住了,看着消失在拐角的老人不知所措。苏梅拿过玉戒,这戒指跟扳指一样,但却不适合戴在拇指上,里面还有沙一样的东西在流动,拉了拉南星,两人一路无话,穿过蜿蜒小径,回到家中。

  夜深人静,南星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耳边似乎又传来昨夜那刺耳的拨浪鼓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

  “嘎啷嘎啷啷……”

  南星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四下环顾,却见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洒落。她的心怦怦直跳,低声自言自语:“是梦吧?对,一定是梦……”

  身旁的张云佐被她突然坐起的动作惊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南星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刚可有听到拨浪鼓声”

  张云佐愣了一下,似乎在认真回忆,随后摇摇头:“没听到,这都后半夜了,谁会敲那叨扰鬼神的小玩意儿。”

  南星轻轻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我做了噩梦吧,你睡吧,我去外面看看。”

  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朝外看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土地庙烛火隐隐闪烁,忽明忽暗,风声飒飒,裹挟着些许凉意。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戒,心中更加狐疑,这一连串的怪事,却像梦境一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拽了件外衫踱步走出房门。

  院子里,月光洒下一片清冷的银辉,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风拂过树枝的声音。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拉了拉门扉检查是否关好,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四周,确认并无异样。

  回到房中,张云佐正坐在床边,半眯着眼睛,像是在等她回来。

  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进来,为他身影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银辉,南星心中微微一暖,却又压不下心底那隐隐的不安。

  “怎么还没睡?”南星放低声音问道。

  张云佐揉了揉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你大半夜出去,我能睡得着才怪。外面冷,赶紧回来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南星轻笑了一声,关上房门,掖好被角,重新躺回床上。可是两个人却谁也睡不着了,一个满腹心事,一个疑惑难平。

  沉默了好一会儿,南星忽然开口说道:“云佐,我想跟苏梅回一趟老家,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她以前的亲人,安顿她,可能得去七八天,钱匣里有三十两可以解决吃穿用度。”

  “三十两银子?”张云佐一愣,语气透着疑惑,“咱家这些年日子紧巴巴的,哪来这么多?”

  “攒下的呗。”南星眼睛都不眨地答道。

  可张云佐终究是与她生活了许多年的人,如何看不出她的心虚?但他毕竟是个心软的人,想想嫁给自己很多年没出远门了,便答应了。

  “洞中洞,山外山,罗刹谷中有奇观;千两银,万两金,历过重重险,金银玉钻装满囊。”迷迷糊糊的梦境中,山洞里岩壁都是金子做的,到是都是金银珠玉,两个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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