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穿透木窗,将张云佐的侧脸映得微微发亮,他端着药碗,静静看着窗外的枯枝摇曳,心里却早已按捺不住。
养了好几个月,虽说伤势稳住了,但他这副常年打猎的身子骨到底还是虚了许多,别说再拿弓弩上山打猎,如今连站稳脚跟都成问题。
家中的日子越发紧巴,院中年幼的孩子嬉笑奔跑,年迈的双亲忙碌操持着家务,这些场景映入眼中,张云佐心头越发沉重。他与南星对坐,低声商量着出路。
南星坐到他身旁,低声说道:“公公患有肺疾,时不时发病,你腿脚现在又这样,咱家已不能指望再回山中,但总得寻个长久之计,我瞧着后院鸡鸭旁还有些许空地,不如养几头猪崽子,等养大了卖肉,总能补贴家用。”
婆婆端着热腾腾的粥进来,公公跟在后头,听了南星的话连连点头:“南星这主意不错,猪崽子也好养活,明日我便和你娘去集市上寻些回来。”
猪崽子长得快,几个月下来便能出栏,张云佐将两头猪宰杀分割,精心切成四扇,拉到镇子上去售卖。
可赚钱的路上千难万险,困难重重,贩卖猪肉这条路吧也不容易,镇上有个凶悍的女人开的猪肉店-悦味鲜膘坊,店里卖的乳猪肉,鲜嫩得很,吃过的食客无不啧啧称赞,还雇着三四个伙计,热热闹闹地操持生意。
相较之下,张云佐临街而设的摊位门可罗雀,第一天出摊,从清晨到日暮,竟连一头猪都没卖完。
眼瞅着天色渐暗,好在鲜膘坊的老板娘带着一群伙计路过,那老板娘身形富态,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往摊位前一站,气场十足,大手一挥,全给买走了。这老板娘虽说模样凶巴巴的,眼睛一瞪能唬住人,可心地却不坏。打这以后,张云佐每天出摊,心里都盼着能多碰上几个像老板娘这样爽快大方的主顾。
鲜膘坊的老板娘张兴萍是镇上首屈一指的药材商黄金来的正房夫人,在镇子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黄金来还是御用的药材商,整个镇上东南西北六家药坊都是他家开设的,黄府大宅子占地两百多亩,朱门黛瓦,气派非凡。
张兴萍为人仗义,那股风风火火、直来直去的劲头,还有看似凶巴巴实则热心肠的性格,让人一眼就能记住。往人群里一站,凭借独特的气场就能吸引众人目光,对人对事的那份豪爽,让镇上的人既敬又爱。
黄老爷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每月初一、十五义诊施药,六家药坊人头攒动,专为穷苦百姓看病抓药分文不取,镇上的乡亲提起无不交口称赞:“他这人啊,挣得是天大的钱,心却还留在乡里。”
可就乡亲们就是纳闷,张兴萍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咋就跑来开猪肉店了?
这事还得追溯到他们年轻时,早些年张兴萍可是杨柳之姿,与黄金来一起捣药制药,这身体就受到了影响,身体也日渐丰腴,力气也大的很,一个人可以顶两三个人用,日子越来越好生意也越来越大。
那年鸿胪寺卿与青吏司主事率领着一众随从,神色匆匆地从前线折返而归。颠簸中疾驰的马车上,不时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蠢货!那般硕大的四爪耗子,怎会被你看成是蛇?这一路,每至一处,你都叫嚷着被蛇咬,还按蛇毒医治,如今可好,这条腿怕是要废了!”鸿胪寺卿的呵斥声震得车壁都似在颤抖。
青吏司主事一脸委屈,急声辩解:“大人呐,当时夜色漆黑如墨,小的当真没瞧真切。可小的分明瞧见一条蛇尾,‘嗖’地闪入林中,绝无虚言啊!”
侍奉在旁的典药局丞性子直愣愣的,瓮声瓮气地驳斥:“大人说是耗子那就是耗子,哪来的蛇,就是耗子!”
这小吏说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又快又急,鸿胪寺卿乍一听,愣是没反应过来,等琢磨明白了,竟给气笑了,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你……你这夯货!耗子?你见过比你家娃娃还大的耗子?没见过就别瞎咧咧,改天把你家娃娃抓去炼丹,信不信?”
典药局丞脑子转得倒也快,脖子一梗,回道:“见过!谁说没见过,那晚咬了大人的,可不就是只比我家娃大的耗子么?”
他家娃娃才两岁,那晚那玩意儿确实比孩子大不少。
这下,轮到青吏司主事憋不住笑了,嘴角一撇,嘲讽道:“哟,宫里的人说话咋都带着股马粪味儿呢。”
吵闹中,随从引黄金来前来应诊,那年景,黄金来只有一家这几年才略有名气的妙庆堂药坊,应诊时也只知道这寺卿大人被蛇所咬,路过多地均用了不同的药物只能缓解,却不见好转还有溃烂。
黄金来上了马车,瞧见鸿胪寺卿腿上五个散发恶臭的爪印,心下明了,微微摇头,和声说道:“大人,此处不便施诊,还请移步妙庆堂。大人放心,依小的看,只需在药堂静养三日,保您药到病除。”
鸿胪寺卿满心狐疑,挑眉道:“三日?都折腾好几日了,再三日,我怕是要去见祖宗了!吾急着回京,明日!明日必须见效,若没个法子,你也掂量掂量自家老小性命!”话说得语气阴阳怪气的很,翻着白眼不怀好意。
黄金来目光一闪,短暂的犹豫后,面上无波,抬头略带蔑视地瞥了一眼,旋即又低头赔笑:“好好好,大人莫急,小的定当尽力。这便叫医师来,今日先为大人缓解,定然保您无碍。”
车下,青吏司主事与典药局丞四目相对,嘀咕道:“请了恁多医师都无济于事,一个小小药材商竟夸下海口说明日能好?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二人一脸窃笑,鸿胪寺卿瞧见,狠狠瞪过去,两人立马收了笑容。
马车拐了两道弯,来到妙庆堂,药房伙计把寺卿大人抬至内堂,外面药师风风火火的拿着药罐一边捣一边走过来,说道:“大人请抬下腿!小的给您敷药。”
鸿胪寺卿慢悠悠抬起伤腿,刹那间,黄绿脓血从伤口“噗”地涌出,恶臭弥漫。药师眉头紧皱,一脸嫌弃,看着五个爪印,心里门儿清这绝非蛇咬所致,犹豫着不敢上前;
黄金来抬手吩咐伙计去做什么,接过医师手的罐子,舀出一勺紫花地丁、七叶一枝花等捣碎了的药泥,涂抹在伤口上,棉布敷贴,鸿胪寺卿顿感伤口处清凉,伙计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药瓶,黄金来倒出来一粒药丸,递给寺卿大人说道:“这是本家秘制的药丸,专治毒虫咬伤,有奇效。”
鸿胪寺卿接过药丸,看了看,也没多想,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水,将药丸吞了下去,竟然能感觉到腿部的血气也顺了,顺势弯了弯膝盖,踢了踢腿,痛感消失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虽未言语,满意之色已溢于言表;
一旁青吏司主事与典药局丞竟然看呆了,嘀咕道:“嘿,大人腿能动了。”
第二日清晨,曙光初照,多日未能下地的鸿胪寺卿竟稳稳站起。虽然走路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但好是真的好了,跛着脚在妙庆堂的院子里踱步,目光扫过满院珍稀药材,与黄金来攀谈起来,从药理医道,聊到世间百态,直至晌午时分,仍意犹未尽。
此后,鸿胪寺卿念及黄金来救命之恩,又赏识其医术,便将供奉御药的之事引荐给了他。
宁安镇地处燕山腹地,往来的药商携带着长白山人参,北芪,热河黄芩,柴胡,燕山枸杞,桔梗,金莲花等都必经此地,距离皇城两百里朝贡亦是很方便。
宁安镇的妙庆堂名声逐渐散播开来,黄金来的生意如滚雪球般越做越大,药坊里人来人往,添了不少生面孔。
财路通了,生意大了,人手多了起来,张兴萍的身体异样却不见好转,多年来也未生育,为避开药坊浓郁药味,以免加重病情,便在黄府外开了这家猪肉店。
黄金来陆续迎娶了二房、三房,张兴萍待人宽厚大度,二房三房的三儿两女也很会为人,个个乖巧伶俐,每天都在鲜膘坊围着张兴萍团团转转,虽说没有血缘羁绊,可在这一来一往间,张兴萍与孩子们相处得极为融洽,仿若亲生母子、母女一般,满是温馨。
镇上的富商员外,也常到她店里订购猪肉,称她的肉品鲜嫩,品质一绝,这家店不仅成了镇上的招牌,也成了乡亲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富人有富的生财之道,穷人亦有穷的谋生之路。
深谙人心之道的南星,将此作为不错的筹码,与邻里互相帮衬,也让张云佐的生意有了起色,除了摆摊卖猪肉,还兼营宰杀洗净的鸡鸭,维持家计倒也不成问题。
婆婆在家照顾幼儿,也能帮忙缝缝补补,忙些活计,帮南星分担些许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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