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洗人群的嬉笑声中,南星像朵开在喧嚣里的青莲,一言不发,静静坐在溪边用力捶打着浣溪的衣物,身后满满当当两大箩筐衣物,诉说着生活艰辛,如此繁重的活计,还能时不时的露出胜似星华的抬眸一笑;
日头渐高,骄阳似火,烤得大地滚烫。妇人们直起腰背,快手收拾好家伙事儿,三三两两结伴散去。
南星不慌不忙,在林间熟练地拉起麻绳,抖落衣物上多余的水珠,再逐一搭好晾晒。
做完这些,抬手抹了把额间细密的汗珠,抬眼望向太阳,又瞅瞅小路尽头城门方向,轻皱着眉头,暗自嘀咕:“看来小黄今儿是不能来送饭了……”
顺手捡起根粗细趁手的木棍,挽起裤脚,轻踏入清澈见底的星沙溪中。
溪水如镜,鱼儿游弋的身姿清晰可见,南星屏气凝神,须臾,木棍迅猛一戳,一条肥硕的草鱼便在水花四溅里落了网。
蹲在溪边,三两下简单清洗,上岸从林间捡拾了些许干柴,生起篝火,火苗舔舐着鱼身,烤鱼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烧至半熟,一阵叮叮当当的狗铃声由远及近。
南星循声望去,小黄撒着欢儿跑过来了,背上稳稳驮着餐食,模样乖巧又敬业。再一瞧,它身后还鬼鬼祟祟跟着三两只小狗,躲在林间树后探头探脑,时隐时现。
南星见状,佯装嗔怒地笑骂:“你这狗东西,真不知道你爹大黄当初把你捡回来干啥!一天比一天贪玩,这都啥时候了才来!”
小黄却像没听懂似的,歪着脑袋,咧着嘴笑嘻嘻的,模样俏皮极了,瞅瞅身后的小伙伴,又瞧瞧南星,那小眼神透着股子狡黠。
南星顿时领悟了它的意图,无奈地摇头轻笑,抬手轻抚狗头:“行行行,你朋友在呢,给你留面子。”
南星从它背上取下餐盒,很简单却也很丰盛,一个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馒头,一碗冒着腾腾热气、飘着裙带菜清香的豆腐汤,还有一碗油亮喷香的卤肉糜。
南星刚把餐食拿出来,转身从桶里把水瓢中不知何时捕获的呆萌兰寿鱼倒在餐盒抽屉里合好,又撕下一大块烤鱼递给小黄,轻声念叨:“谢啦小黄,吃好了帮我把小鱼带回家再去玩啊!”
小黄却压根没理会南星的叮嘱,鼻子凑近南星手中的烤鱼,使劲嗅了嗅,趁南星一个不留神,“嗖”地一下叼起一旁整条烤鱼,扭头就往城内狂奔。
欢快的步伐里满是得意,背上装着兰寿鱼的匣盒随着它的跑动晃荡,水珠溅出,后面几条小狗蹦蹦跳跳跟了过去,围在一起把鱼分了,边吃边跑,紧紧追随小黄,瞬间没了影。
南星望着小黄离去,把手中剩余的鱼块递进嘴里,狠狠咂了咂嘴,气得直跺脚:“好家伙,烤的鱼全喂狗了!你这狗东西,到底是来送饭的,还是来抢食的!”
气归气,吃完饭后,南星还是到溪边仔细清洗了手脸,将餐具稳稳当当收进筐里,坐在溪边,靠着树稍作休憩,便又埋头浣洗起来。
一下午就在这清洗、晾晒的往复间悄然溜走,直至太阳西沉,天边被晚霞染得绯红,林间暮色渐浓,南星才开始收拾衣物。
抬手解下身前长衫,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凉凉的一物,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缩回手。
撩起衣角一瞧,一条乌梢蛇正沿着绳索蜿蜒爬动,南星柳眉倒竖,伸手狠狠揪住蛇尾,用力往地上连摔两下,待拎起来时,小蛇已昏死过去。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里闪着光亮:“哟,还挺肥美,今晚烧个蛇羹,指定不错。”说罢,随手将蛇扔进装餐盘的筐子里。
稍晚点,张猎户来寻她,两人一人挑着两担装满衣物的箩筐,沿着蜿蜒小路,缓缓朝家中走去。
回到家中,南星低头整理着衣物,把那些还未晾干的挂了起来,婆婆在一旁小心叠起晾干的衣服。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一声高亢的呼喊便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张家娘子,快出来!”
南星皱了皱眉,轻轻放下手中的衣物,走到院门口,只见李员外家管家杨廉奉正站在门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耐与威胁。
“有何事?”南星淡然问道。
杨廉奉冷哼一声,摆手让伙计抬来一筐衣服,随手拿出一件长衫摊在手上,冷冷开口:“我家员外可不是你随便挑衅的人!你这衣服洗的不干不净的,就莫怪我告你一状!”
南星看了一眼那长衫上,车轱辘的印子,夹杂着污泥和鞋印子,缓缓抬头,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无波无澜,却掩不住内心的愠色。
“杨管家,这衣服我洗不了,要么给钱,要么便请您亲自来洗吧。”她的话语淡然,却带着一丝挑衅,仿佛是要与杨廉奉隔空较量一番。
杨廉奉眉头一挑,面色沉了几分,“你这妇人竟敢如此放肆!”
“杨管家,若是衣物你不小心弄脏了,好好说话,我便与你洗了也就算了,上来就大吵大闹,你自己去洗吧!”南星语气不紧不慢,却带着一股火药味。
杨廉奉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理直气壮,衣服上的印子可不是我弄的!若不是你这粗心大意随意装筐,这衣物怎会掉在地上被弄成这副模样?你给我好好解释!”
“这些衣服从我这拿走的时候,干干净净的,解释什么解释?”南星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眼神微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杨廉奉的脸色愈加阴沉,突然怒喝道:“看来这活你以后是不想干了,伙计们!抄家伙把这小院给我砸!”
婆婆急急得的走了出来,满脸愁容,拿过杨廉奉手中长衫,瞪了一眼南星:“我们惹不起,给他洗了便是了。”
南星眼神冷厉,语气却依然平稳:“今日与他洗了,还会有下次,下下次,便会被人蹬鼻子上脸,随随便便欺负。”说着拿过婆婆手中长衫,扔在地上,目光如剑,直刺杨廉奉。
杨廉奉刚张口想说什么,南星冷冷打断道:“李员外乃书香门第,传承数代,修桥铺路,广受百姓赞誉。你今日敢在这里撒泼,信不信我将你与春红的丑事公之于众,让全城都知道?”
杨廉奉的心猛地一颤,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眼中掠过一丝恐惧和不安:“呵呵,我与春红有什么丑事?”
南星冷笑一声,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摊开在他面前:“你给钱让春红诱骗张佃户的女儿出来,图谋不轨。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她的声音冰冷如霜,眼神锐利,毫不掩饰其中的威胁。
杨廉奉的眼睛猛地一缩,看到南星手中的鸾凤阁卖身契,心中一阵剧烈的震动。焦急中,他低声扯道:“我说前天谁在用豆腐丢我,原来是你!那丫头跑了,白白损失了五十两!把东西还我!”
南星冷笑着收起契约纸:“未经李员外同意,肆意抬高地租,甚至将人家的孩子偷去卖,丧尽天良,令人发指!你最好别惹我,信不信我带着佃户们一起去找李员外说理?”
杨廉奉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心中焦急,却无力反驳。
南星顿了顿,冷冷道:“劝你坏事别做尽,还是把抬高的租子给降下来,你若同意,今天这事我就算了,衣服我也帮你洗了。”
杨廉奉低下头,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与恐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是威胁!”
南星轻蔑一笑:“若你不愿改正,日后就别怪我揭露你的丑事,连累了李员外,也连累了你自己。”
杨廉奉知道,今天这局势已经无法逆转,硬生生吞下了愤怒,脸色铁青,丢下那框衣服,架着车带着人灰溜溜地转身离去了。
南星目送他离去,心中冷然,婆婆一旁颤颤巍巍的说着:“我还说前日市集上让你买的豆腐哪去了!竟然是被你这丫头半路拿走了!”
南星淡然一笑,语气轻松:“那天多亏了那块豆腐,我砸过去,躲在田埂里,那丫头跑的也快,杨管家忙着追那丫头,卖身契也丢了。”
婆婆愣了一下,依然有些不解:“我们又不是佃户,管那些干什么。”
南星挑了挑眉,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婆婆,您平日上香祈福,求的是平安福果福报。咱与佃户们比邻而居,同饮一方水,眼下一块豆腐虽小,在这青黄不接时,却能暖人心,今日这点善意,他日遇风雨,他们念情,便能成咱依靠,可比金银珍贵。”
这丫头每次都有一套说辞,婆婆笑着走回院子中……
南星本姓魏,十四岁那年被养父母卖给了大她五岁的猎户张云佐为妻。打那以后,与娘家的联系便断了来往。
张家并不富裕,丈夫性格沉默寡言,家境清贫,但家住镇子西北角,紧邻星岩山,张云佐从小和父亲一起每天上山打些猎物,日复一日,靠着祖传的射猎技艺,捕捉山中的猎物换取些许银两补贴家用,生活虽不奢华,却也算安稳。
南星嫁过来后,时不时跟着丈夫研习射猎,在山林间穿梭,倒也学了几分本事。
若不是三年前那场变故,南星或许还在家中纺织刺绣,或与邻里姐妹闲话家常,打马吊听书解闷,哪里用的到在溪边,风吹日晒浣洗劳作。
那一年的深秋,山风萧瑟,张云佐照常带着猎犬大黄进山打猎。
星岩山平日里甚少有猛兽出没,张云佐带着猎犬大黄,如往常那般自信满满地穿梭在山林间,箭无虚发,须臾之间便射下了一头鹿和两只野兔。
谁能料到,变故突如其来,就在弯腰捡拾兔子时,身后蓦地窜出一只棕熊,体型庞大,来势汹汹。
张云佐躲避不及,被重重拍倒在地,棕熊庞大身躯如山般压下,血盆大口就要咬下。
生死关头,游走驱赶猎物的大黄狗赶了回来,飞身扑向棕熊后腿,张口咬了上去。
棕熊哪会惧怕,扭头瞅了一眼,猛然蹬腿,大黄狗牙硬生生断在熊腿上,身子如破布般飞了出去。
棕熊无心缠斗,嗅了嗅地上未死透的梅花鹿,叼起就走了。
大黄摔得晕头转向,口中淌血,挣扎着摇摇晃晃起身,抖落一身泥土,踉跄着走到张云佐身前,呜咽着舔了舔主人的脸。
张云佐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皮艰难地眨动,嗓子嘶哑得厉害,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去……去喊人……”
大黄强撑着身子,走了两步,又不舍地回头望了望张云佐,而后咬着牙,顺着山路一路狂奔回镇子。
彼时正值晌午,南星在家满心欢喜做好饭菜,等待丈夫归来。
却见大黄狗独自跑回,满嘴是血,牙也断了,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大黄冲着南星吠了几声,歪着脑袋,使劲示意她往外走。南星强压心头慌乱,安抚好公公婆婆与年幼孩子,匆匆迈出家门。
路上恰逢赶回家吃饭的农夫牛二与砍柴归来的张五,牛二慢悠悠赶着牛,和张五并肩坐在板车上。
瞧见南星神色慌张,牛二扯着嗓子喊了句:“张嫂,日正当午的,你这急匆匆要去哪儿啊?”
南星本没心思搭话,脚步匆匆往前迈了两步,却又陡然折返,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牛二哥,张五哥,我……我家云佐可能出事了,求你们帮帮忙!”
牛二与张云佐自幼一块儿长大,想都没想,瞅了一眼在前头的大黄狗,和张五一左一右,卸了牛儿,拉着板车,跟着南星一路往山上奔去。
张云佐被拉回家,四肢骨折,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这一养,便是整整七个月。家中顶梁柱倒下,一家老小的吃喝用度、看病抓药,沉甸甸的开销全压在了南星肩头。
南星虽跟着丈夫学过射箭,能在林间闪转腾挪,可打猎与射靶到底不同,实战经验欠缺,捕获猎物寥寥无几。
无奈之下,经张五舅舅马三道介绍廉价帮镇上有钱人浣洗、缝补衣物,靠着这微薄收入,咬牙撑起这个家,这个很显贵气的舅舅虽然自吹自擂是宫中的买办掮客,其实只是个街上买卖消息的牙人,但认识的人还真确实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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