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是真的怕了！
他不想看到他最敬爱的姐姐李姝出现任何闪失。
权力！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渴望权力。
但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李虎也清楚，他连字都不识得，排兵布阵更是一窍不通，一辈子也就是个做小兵的命，哪来的能力去做都指挥使、殿帅什么的。
能当上一个都头都算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若能更进一步，当上指挥使...说老李家的祖坟炸了都不为过。
没那个能力啊！
但有人有这个能力，而那个人又恰好是自己的上司，在不远的将来还可能会有一些裙带关系。
刘铭！
论武功，李虎不觉得军中能有人能胜过刘指挥使。
论关系，军中有传闻说，刘指挥使其实是刘承规，官家身边权势最重的刘都知的私生子！
李虎知道这是谣言，但刘指挥使一定得了朝中某个大人物的关注，那个人指不定就是官家！
刘指挥使待他极好，还给他糖吃...
他可以给刘指挥使跪下，但他以后不愿给其他人跪下！
“快起，快起！”刘铭眼疾手快，把李虎扶了起来。
李虎当然是不愿意的，奈何刘铭力气比他大，老老实实地被摁回床上坐好。
刘铭微微叹息一声：“李虎，你这又是何苦呢？”
“刘指挥使，俺受欺负可以，但俺姐以后不能受欺负！”
“俺想要爬得更高！”
爬得更高？你以为你是赵高啊！
想法很好，但不够啊，远远不够！
可看在这傻小子勉强救过自己一条命的份上...刘铭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然后呢？”刘铭追问道，“李虎，那你想欺负别人吗？”
“欺负别人...”这个问题李虎压根就没有想过，当上地主都还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就想着要压迫农民了？
但现在刘指挥使问起，他不得不想了。
说起来那些掌权者，李虎还真没见过几个好东西，吃空饷的指挥使、用童工的田员外，还有肆意妄为的张涛......
哪有掌权者不欺负人的？自古以来都只有掌权者才有资格欺负人！
是的，就是这样！
他以后当了掌权者也想去压迫弱者！
千年以来的道理，怎可能有错？
但看着刘指挥使的那双温和眼睛，李虎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糟糕的大宋啊...”刘铭感叹道。
或者说千百年以来其实一直是一个糟糕的时代，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王朝兴盛，百姓无非是往深渊上爬了一点，但仍在深渊之中。
但王朝衰落...那就是做自由落体了。
“掌权者视手下如猪狗，生杀予夺，皆由其一言定之。”
刘铭想到他第一天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定州驻泊兵马钤辖卢守性跋扈至极，自己的话术稍有一点不如他的意，就要砍下他的脑袋泄愤。
虽然有自己故意挑拨的原因。
“有人机缘巧合之下登上高位，有着国家对他的信任，却在国家危难之时肆意挥霍着这份信任，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
说得就是王超！
不知现在的王都部署是否有胆量把他的脑袋伸出王八壳子到外处观上一观，因为他的怯懦，因为他的无能！
战火几乎蔓延了整个河北路，辽人的铁蹄踏到了澶州城下！
而这一切本可以被挡在定州城外，而他再厉害一点，二十万辽军说不定都走不出大宋...
“亦有人才学、胆识、担当无一不缺，只可惜为了一己私利，将这一切，连同自己的良知都一同葬送到地府去了。”
王钦若！
“国家危难，他可挺身而出，却放任自己的后辈做那欺压百姓之人。”
张应博！
“而这些人都能身居高位。”
“李虎，若你身居高位之时，你会怎么做？”
是啊，这些人都能身居高位，他李虎又如何不可？
有朝一日，他成为山顶上俯瞰众生之人，是否会让得罪他的人加倍奉还，甚至做得再过一些？
当贱民的时候，被别人欺负，当老爷了不去欺负别人，不锦衣玉食、不宝马香车、不娇妻美妾、不把他经历过的对别人来上一遍，那我这老爷不是白当了吗？
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了，咱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自古以来不就是这样吗？
李虎思量片刻，很想答应下来，答应自己的欲望，但老百姓朴素的价值观又阻止他这样做，他受苦受难时也曾渴望有个青天大老爷在拯救他...
但现在...
他该怎么做？
最后茫然地摇摇头说道：“俺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人不可能拥有超脱几个时代的思想。
但有些最基本的价值观还是相通的。
刘铭继续问道：“李虎，你见过太阳吗？”
太阳？天上挂着的那个？
李虎点点头，肯定地说道：“俺见过。”
“你见过，但也没见过。”刘铭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追忆之色。
“你见过的是天上的太阳，但你没见过人心里的太阳。”
“人心里的太阳？”李虎不解地问道。
“李虎，你吃过烤羊排吗？”
烤羊排？
自从李虎记事以来，每日能吃饱就已是万幸了，若是哪天能吃上半只烧鸡，那就是过年了！，
烤羊排，他也吃过，也就在官家犒赏三军的时候吃过两次，那味道...
“吃过两次。”
“李虎，那你穿过绫罗绸缎吗？”
李虎这次没有多想，直接摇摇头说道：“没穿过。”
“那你觉得是你不配吗？是你不配吃羊排，穿绸缎吗？”刘铭继续“蛊惑”道。
“俺配吗？”李虎喃喃道。
吃肉，向来是统治者的象征，肉食者谋之！
身上所能穿的衣物更是被严格划分，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律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划分得明明白白！
他一介庶民有什么资格和上位者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
“李虎，人生下来有什么不同？都是赤条条的，都是两只手，两条腿，脖子上面顶了个脑袋。”
“每个人都可以追求吃羊排、穿绸衣，这是每个人应得的权力，不该以资格论之！”
“天上的太阳无差别地与人温暖，人心里面的太阳无差别地与人羊排、绸衣！”
李虎“焚书坑儒”般的文化水平，让他有着辽阔的知识盲区，刘铭无法向他解释一些高深的理论。
只能用实际的物质举例，试着让他去争一争，为和他一样受压迫的穷人们去争一争！
太阳能给羊排和绸衣？
但听着好温暖啊...
“会不会要得太多？”李虎下意识地问道。
吃羊排、穿绸衣，对他这个还在吃烧饼配着糠咽菜都算过年的穿着麻衣的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不，李虎，是你们要得太少。”
“所以刘军使，你要做人心中的太阳吗？”李虎抬头，眼睛里面带着憧憬。
“我不敢保证。”刘铭摇摇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他，“但我一定会死死追着心中的太阳。”
“现在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吗？”刘铭问道。
李虎他当然愿意！
生活在一个人人能吃羊排、能穿绸衣的时代，他不知道会有多么幸福！
但是...
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
李虎突然有一种恐惧，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从未听说过的美好生活...就像谎言一样。
像他这样的底层人若都能过上老爷的生活，那原来的老爷能答应吗？不得把他剁了喂狗？
他渴望到达新世界，但旧世界的枷锁又在牢牢禁锢着他。
“刘军使，但是...”
“但是以前从未有之，是吗？”刘铭这回终于看透了李虎的内心。
他淡然一笑，朝李虎伸出了手，浑身散发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青春与活力，还有一股该死的魅力：
“今人何必与古人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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