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重任

  乌衣巷,谢府。

  车乘在府外缓缓而停,中年人在仆人搀扶中下了车。

  庭院内碧石铺地,一尘不染。

  中央一处凉亭静默无声,在亭四周摆放着几盆墨绿的青竹,随风摇曳生姿。

  院中几名婢女见中年人喉咙抽动,皆面露喜色快步上前。

  “嗬~哕!”

  浓痰吐露在一名婢女的衣上,她庆幸的看向与自己争抢的三人,微笑起身离去。

  谢裕面对眼前数名侍婢的作态,他早已是习惯了。

  “主人,奴婢几人抢不过她,她已休了三日…………”其中一名年长的婢女轻声抱怨道。

  “她能休三日,那是她的本事,你们若是平时手脚麻利些,怎会抢不过她?”

  谢裕每次要吐痰,都要吐在身边仆人的衣服上。

  不过他并不是白吐,被吐到了仆人,都能休一天假去洗衣服。

  日子一久了,这些仆从便都争先恐后的当“唾壶”。

  谢裕有喜好干净的洁癖,府邸,院落若是脏了便会感到不适,因此他从不会吐痰在地上,哪怕不吐在仆从衣上,也要吐在巾帕上。

  “宣明可回来了?”

  “回来了。”

  “他这几日,在做些何事?”

  谢裕问着,便缓步坐到凉亭中。

  六月中旬,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饶是他这样接近半百之人,也免不了要解暑。

  “这些时日,郎君都不曾闲暇,大多时候,都到了晚时才回府。”

  听此,谢裕哼了一声,笑道:“你说,他这不是在做无用功?”

  “奴不敢。”

  “我担任左仆射,都未有他这般操劳,不过一主簿罢了,何必如此?”

  谢晦在族中,几乎已成了异类。

  像谢氏这样的大族子弟,你越是想要上进,就愈发的为人所不齿。

  要论功绩,谢裕甚至连谢晦都不如,可他却偏偏能担任左仆射,虽然实权不在,官品却是盖过刘穆之一筹。

  谢裕调侃了几句,嗓中又感到瘙痒。

  一旁的几名仆从见状,纷纷凑上前去。

  “哕!”

  “奴这就……”

  那奴仆正感到欣喜,他低下头看去,顿时怔住了。

  浓痰之上,竟是一阵鲜红。

  “这……这…………”

  “快去唤医师!”

  …………

  屋中,谢晦与其兄长谢瞻对坐而谈。

  “往前购粮之事,族中便对你颇有怨言,你要跟随世子,为兄不拦你,可是往后……”

  说着,谢瞻叹了一声:“为兄只愿你来日身居高位,切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谢晦沉默了片刻,“弟为刘公所厌恶倒无妨,只要主公与世子能知晓弟的所作所为,那便不算……”

  “你怎还不明白?”谢瞻当即皱眉打断了他。

  “你若是想要功名利禄,就该同叔父那般与世无争,切莫要想当什么权臣,你有何等本事,我身为兄长,难道还不清楚吗?”

  谢晦见谢瞻愠怒,愣了愣,解释道:“弟何时说……”

  “何时?要看一个人的心里是如何想的,不听其言,而观其行。”

  谢瞻缓了片刻,“你看看乌衣巷中,可有哪家的同僚起的比你早,归时比你晚的?”

  “为兄升任中书侍郎,是因为与你一般勤勉上进吗?!”谢瞻直视着谢晦,质问道。

  “叔父都看得出你的心思,刘公又怎会不知?”

  谢晦微微低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与谢瞻解释。

  “你想佐命新朝,主公便看不出吗?”

  “世子年少,若是他往后倚重于你,对族中,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

  “糊涂!”

  谢瞻站了起来,指着谢晦怒道。

  “你再执迷不悟,怕是要走在我的前头。你听我的,明日与主公进言,自请留守太尉府。”

  听得谢瞻要让自己留守,谢晦脸色也红了起来,此等建功的大好机会,他怎能错过?

  “兄长已然身居高位,弟欲建功升迁,怎还有错了?”

  “你尚不及徐羡之,若是让你掌了权柄,为兄怕是要夜夜难眠。”

  “兄长言之过甚,弟向来安分,何时做过越矩之举?”

  谢晦不明白,怎一个个都将他视作为了权倾朝野,不管不顾之人。

  “你先前朝堂上进言购粮之事,便已惹得多家不满,这难道不算越矩?”

  “刘公举荐你却又止你升迁,依为兄之见,这岂非是害你?”

  谢晦一听,顿时气笑了。

  “兄长的意思,弟担任多年主簿,这都是刘公为弟所着想?!”

  “你哪怕是装一装,也早已升迁了。”谢瞻无奈道。

  见谢晦一时无言,谢瞻让其坐下,缓声道:“叔父担任左仆射,并非是因才能…………”

  “弟当然明白,只是这样的虚职不是弟所想要的…………”

  兄弟二人争吵之际,屋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

  谢晦推开门问道:“这是怎了?”

  “郎……郎君,主人…………”

  …………

  谢裕身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建康,当身处在府内的刘裕得知此事,便第一时间乘车往乌衣巷去。

  “葛公…父亲他……”

  “老夫无能为力…………”

  谢裕之子谢恂跪坐在榻旁,床榻之上的谢裕脸色煞白,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牢牢的按住,想抬手说话都十分的困难。

  “景仁?!”

  一行人见刘裕赶来,纷纷避让开来,饶是谢恂,也下意识的让开了位子,可他回过神后,又重新跪坐在榻前。

  “主…主……”

  刘裕见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谢裕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谢裕四十有六,整整比他小上七岁,如今却已大限将至。

  刘裕与谢裕间的交情虽远不如刘穆之等人,可后者毕竟是与他在桓楚相识。

  刘裕在桓楚时任抚军大将军桓脩的中兵参军,他曾经去拜会谢景仁,二人相谈甚欢,谢裕就请刘裕一起用餐。

  饭未吃完时,桓玄派来召见谢景仁的使者到了,而谢裕将其搁置,仍然要与刘裕用餐。

  桓玄生性急促,等不了多久,便又在接连派人去催。

  刘裕见此,也请求他先去召见,可谢裕却坚持要与刘裕吃完饭再应召。

  此事过后,刘裕大为所动,他明知谢裕才能不显,却依然重用于他。

  “我…我是看不见主公………”

  谢裕话正说着,嘴中血水不断溢出。

  刘裕毫不在意,他遂将耳贴过谢裕嘴前,听其临终之言。

  “恂…恂儿无才……能……主公勿要因我……施以重………任”

  颤声过后,一只枯瘦的手彻底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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