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温室

  一行数十人的车队再次回到那高耸城墙之下。

  驻守在城门处的将领甚至都没看一眼令符,只是瞄见那马车后的武士,便心领神会的示意麾下放行。

  车内,谢晦身上的褥衫由白转灰,在军营中,即使有人替他清洗衣物,也远不及府中的奴婢手巧仔细。

  “世子,到了。”

  刘义符睁开了眼,一扫昨晚的疲惫,笑道:“午时老师要来,等到晚些时候,你到府中寻我。”

  谢晦见刘义符还要折腾,皱眉问道:“世子又要做些什么?”

  “我欲往刘府走一趟,拜访刘公。”

  听此,谢晦眉头皱的更深了,那笔直的剑眉形如弯月。

  “世子见刘公所为何事?”

  “到时你便知了,你陪我多日,先回府歇息吧。”

  等刘义符进了府邸,跟随着马车的数十名武士顿时只剩下几人,一路随着谢晦往府中去。

  车内,只有谢晦一人,他倚着车窗,嘴中呢喃道。

  “为何?”

  年仅十一的刘义符,怎会让自己看不透?

  …………

  “夫人,世子回来了!”

  芩芸正在打扫院落时,见到刘义符冷不丁的回府,欣喜之后,赶忙去告知张氏。

  “回来了便回来,不过是两日未见而已。”

  张氏嘴中虽是这般说,可身子却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往屋外走去。

  “娘。”

  “两日不见,怎还黑了些?”张氏伸手摸着刘义符的脸,问道。

  “孩儿到军中,又不是去享乐,晒了几日,实属正常。”刘义符不再拘谨,比以往随意了些,笑着说道。

  “那日你与娘说,晚上便回来,怎能不守信?”

  刘义符挠了挠头,说道:“娘知道父亲在军中威望,儿去石头城哪会有什么危险,娘放心便是了。”

  喜色过后,张氏闻到了刘义符衣裳上的土腥味,责道:“操练时,也不知换件衣裳…………”

  谈了会,张氏便让芩芸带着刘义符沐浴更衣。

  屋中热气涌出。

  芩芸背对着刘义符半个身躯透过窗,双手轻轻的摆弄着支木,好一会,才不容易的将窗合上。

  “世子沐浴时,要记得关窗。”

  “如今已到了四月,哪有那么冷,透透气也好。”刘义符双手架在桶边之上,惬意的将大半身子浸入温水之中。

  张氏让芩芸服侍自己沐浴,刘义符若是刻意拒绝,反而显得有小心思。

  “夏时也会染上了风寒,世子还是要记得。”芩芸不依不饶的说道。

  “嗯。”

  芩芸微微一笑,从一旁的架上拿起巾帕,半蹲在桶边,刘义符见了,语气略显急促道:“我自己擦拭就行了。”

  面对刘义符的抵触,芩芸还是将帕放入桶中,在温水中泡了会,又拧干,从脖颈开始擦去。

  刘义符感觉有些燥热,遂伸手握住了那柔软的手腕。

  “世子?”

  “你先出去吧。”刘义符沉声道。

  “世子可是嫌芸儿了?”芩芸停下了动作,声音颤道。

  “没,你很好……”

  “往日芸儿服侍您沐浴时,世子可不会………”

  刘义符见芩芸眼眶湿润,一时间有些欲哭无泪。

  他不是想当太监,也不是想清心寡欲,当个不问女色,一昧上进之人。

  刘义符难受的是,自己这个年纪,做了那些事,所承受的代价实在太大。

  面对芩芸时,他要说一点不动心,那肯定是在自欺欺人。

  这也就是在没有那么多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深度美颜的时代。

  样貌生来如何,就是如何,即使抹上再多的胭脂遮掩,也毫无用处。

  春情怡人,芩芸自然就会想得多,更别提刘义符三番两次“偏爱”。

  “芸儿生得如此貌美,我怎会嫌弃你呢?”

  为今之计,还是以安抚为主,刘义符说着,将手伸到芩芸那一双水汪汪的美眸前,替她擦去泪水。

  “真…真的?”芩芸醒了醒鼻子,柔声道。

  “我何时骗你了?”

  语毕,芩芸破涕为笑,遂即用衣袖抹了抹眼眶,轻声问道:“那世子…………”

  “擦吧,擦上面就行了。”

  “嗯!”

  …………

  本想泡个舒服澡的刘义符,却引得身心燥热,每当到此时,便会在院中锻炼。

  他还特意让芩芸制了条符合自己身长的麻绳,时不时的在院中空地处跳着。

  用过餐后,他便掏出一叠纸张,平铺在院中的圆桌上,准备先预习一番。

  一盏茶功夫,院门推开,颜延之那张时刻绷着的脸出现在眼前,刘义符停下动作,起身作揖道:“老师。”

  颜延之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他颔首回应,遂将酒壶从包袱中拿出,开始今日的“教学”。

  “你莫要装着一副用功的模样,巳时才从石头城归来,我让你勤加练习,便是这么练的?”颜延之不悦道。

  不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是真无所谓啊,刘义符心中腹诽道。

  “老师说的是,可学生也不是在做无用功。”

  “行,那你便说说,到军中学到了什么?”

  颜延之本就是他的参军,此时不免诧异问道。

  “呃……学生擅射,此去军营中,练了箭术,又随北府军士卒操练,参悟了些许布阵之法,后与城中驻军往稻田做活,对农桑之事了解一二。”

  刘义符娓娓道来,颜延之见他言语,心中了然,遂又问道。

  “三日不到,我听世子所言,像是入伍已久的老卒。”

  “学生说的都是实话,未有半句虚言。”

  颜延之正色道:“我不是世子的老师,可却是世子的参军,既涉及到军中事务,那我便问问世子可知晓,何为‘励军’?”

  刘义符思忖片刻,答道:“吴起身为统帅,领兵出征时曾接连为父子士卒吸取脓包。因此,学生认为,为将帅者,不仅要善待麾下,还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在战前战后,以财帛豪言激励,如此,便算是励军。”

  听完,颜延之眉头一皱,又问道:“那何为‘将威’?”

  “慈不掌兵,为将帅者,当赏罚分明,必要时,该进则进,该退则退,上下一行,使麾下将士如臂驱使,如此,方为‘将威’。”

  颜延之抚着长须,缓了缓,说道:“若是杀一人,足以使三军畏服,哪怕他未犯军令,甚至还立有战功,世子是杀,还是不杀?”

  颜延之直视着面前的少年,很是想要听他亲口回答。

  刘义符似是感到为难,几刻后,答道。

  “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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