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子

  晋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正月。

  建康,豫章郡公府。

  “你们是怎么看着世子的!”

  跪坐在床榻前奴婢赶忙转身,将头埋的极低,纤细的手臂止不住的打颤。

  “太…太夫人,世子外出游猎,归…归来时……”

  为首的靓丽侍女匍匐在地上,泪珠在美眸中打转,娇柔声中透着惊慌。

  此时正值开春之际,可屋内众人皆是汗如雨下,包括那位身披貂衣的老妇人。

  佝偻的身躯,面上层层褶皱,脖颈上悬挂的璞玉,无不彰显着老妪的威势。

  躺在软榻之上不是旁人,正是中外大都督、平北将军、太尉、持节且获得篡位三宝——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豫章郡公刘裕之长子,刘义符。

  而刘义符之母,张氏,此刻正在萧文寿身旁搀扶,见儿子昏迷,她还是按捺着急躁,命侍从替代自己后,才上前抚着刘义符面庞。

  “符儿?”

  柔软的触感紧贴着脸,随着一阵清香拂来,涣散的瞳孔开始逐渐紧缩。

  刘义符不知为何,竟在母亲呼唤下,猛地张开了眼。

  双瞳漆黑如墨,直瞪着眼前的妇人。

  张氏受惊,身子微微一颤,轻浮着胸腔,好一会才缓过来。

  还不等她询问刘义符,屋外又传来脚步声。

  肩披大氅,身穿黑衣褥袍的中年人步伐矫健,挂在其腰间的佩剑随之抖动,发出哐哐的声响。

  “车兵如何了?”

  车兵是刘义符的字,他的弟弟们小字也都几乎含有车字。

  问话之人乃是刘裕,他听到刘义符外出游猎后昏迷,便急忙从宫中赶来。

  身为刘裕的长子,刘义符是在刘裕四十三岁时出生,在这个普遍十三四岁当爹当娘的年代,刘裕对长子的宠爱,等同于爷孙辈。

  “符儿刚醒,你莫要惊了他。”

  张氏缓声说道,眼中还带有庆幸,毕竟刚才侍从来报时,言世子倒地后,无论如何都唤不醒。

  “还是先让太医看看吧。”

  刘裕风骨奇伟,身长七尺六寸,到了天命之年,须鬓长茂,威严更甚。

  而刘义符算是继承了他的血脉,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接近成年男子,肩宽,臂粗,容貌说不上俊俏,有几分少年英气,若是刻苦钻研兵法,不失为大将之才,可惜他每日却顾着与狐朋狗友享乐,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跟随在刘裕身后的太医提着药箱来到塌前,张氏起身让位,任他上前为刘义符把脉。

  刚刚恢复意识刘义符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周遭,一时陷入了恍惚。

  自己这是穿越了?系统怎么还没叮一下?

  “还请世子将右臂……”

  刘义符止住惊诧神色,面对着一双双眼睛,压力顿时直线上升,他听着眼前老者的话,将右手伸了过去。

  替他把脉的太医的神情十分微妙,其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让整间屋子的空气升温。

  “太医,符儿他……”

  张氏终是忍不住问道。

  “请夫人安心,世子无碍,或…或许是染了风寒,力竭所致。”

  太医不敢断言,根据侍从的描述,眼前的这位世子,身子骨非常健朗,脉象也没有问题,可他要是硬说没病,出了事,只怕晚年不保,为了折中,只能如此述说。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老妇人不断庆幸道。

  刘裕微微一笑,缓步来到萧文寿身旁,轻抚其背。

  “车兵贪玩成疾,让母亲受惊了。”

  “你啊,整日为了功名奔波,不懂得管教儿子,车兵如此,车士也如此,这样下去可不行呐。”

  “母亲说的是,是儿疏忽了。”

  能教训刘裕这位当朝第一人,除了其继母萧氏,也就只有尚书右仆射刘穆之。

  “我乏了,先回屋歇息了。”

  比起父亲,这位祖母显然更为严厉,见大孙子没事,也是安下心来回屋休息。

  刘义符听着两人的交谈,隐隐约约的琢磨出什么。

  正当此时,天灵盖传来阵阵绞痛,碎片化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太医原本要起身离去,见刘义符面色扭曲,双手贴着额,花眼一跳,又再次蹲下身来,想要再次为其诊断。

  “我…我没事。”

  “世子莫要担心,让……”

  一番乌龙过后,刘裕亲自搀扶着萧氏回屋歇息,张氏则是陪坐在刘义符身旁,安抚着儿子。

  “你父亲整日为国忧心,常待在宫城中,疏于管教你和弟弟们。符儿,你身为长子,将来可是要……”

  朱漆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冷风透过间隙,寒意从背部袭来,张氏闭住了嘴,没敢继续说下去。

  “你们先退下吧。”

  婢女侍从不敢直视刘裕,纷纷低着头有序的离屋而去,嘎吱一声后,屋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张氏来到刘裕身旁,想替他解下披氅,却被抬起的臂膀所阻挡。

  “不用。”

  他将那刻有精纹佩剑置放于案牍,随后将柜前的胡椅搬至刘义符的塌前。

  “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裕一双深邃的黑瞳,直视着塌上的稚嫩少年。

  “父…父亲,孩儿昏迷,应当是太医所说……”

  “车兵,不用畏惧,是何人所做,与父亲说便是。”

  从那太医的表情与自己儿子状态来看,刘裕知道,他压根就没有染上风寒。

  面对着这位雄父的直视,刘义符的耳根都通红起来,支支吾吾的说道。

  “父亲,孩儿不…不知。”

  强有力的手掌拍抚在左肩上,刘义符微微一愣。

  “你这小子,没事就好,怎么与为父如此拘谨,下次游猎,切记多加些衣裳。”

  刘裕笑着嘱咐道,先前屋内的肃穆之气,一扫而过,张氏见状,随之附和道。

  “符儿下月便及总角,半大个人了,怎能如此不明事理?”

  男子满十一便要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因此得名“总角”,通俗说就是丸子头。

  刘义符只能憨憨一笑,右手抚着后脑勺,以此回应。

  “无妨,孩童贪玩乃本性使然,随心便是。”

  刘裕对刘义符倒没什么要求,只要他身心健康,爱咋玩咋玩。

  “夫君,符儿身为兄长,应当做为弟弟们的榜样,整日不务正业,成何体统。”

  相比于刘裕的随性,张氏显然对儿子忧虑的多。

  正在一家三口谈话之际,却传来门环叩动声。

  “何事。”

  “主公,右仆射请您赴太极殿议事。”

  ………………

  “太宗文皇帝,少时驱马入林,偶失驭而坠,时天穹云霞绚烂,有麒麟现焉。帝归则无损,反增聪慧。”——————《宋书·符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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