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以狂生为友,难成大器

  王维捧着衣服,见莫秸不愿接过,便不再费口水相劝。

  他大步走到凉亭内,将衣服放在新做的长桌上,跟着行一个叉手礼。

  “莫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青砚,出发!”

  “是,先生告辞。”

  “欸,不是...”

  莫秸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见王维已经开了柴门,他连忙抓起桌上衣服,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王兄,你已买了不少东西,这衣服是你心爱之物,我真不能收...”

  “莫兄打住,你送我了一首《消愁》,此曲在我心中无价,些许回礼不足挂齿,你要执意不收,是不当我为朋友。”

  “这...那好吧,山路崎岖,我送你一段。”

  “也好,那就再说说话。”

  ......

  两人并肩而行,青砚牵驴跟在身后。

  上午谷中阴凉,行路一点不觉得热,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直至送到峪口乃止。

  莫秸回家途中,看着怀里那件白袍,再回想刚才王维的话:

  他说听了自己的歌,就像佛语中的顿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不就一首歌吗?

  能让诗佛顿悟,那我算什么?

  《消愁》虽是一首歌,但莫秸无法代入王维心情,果然人类悲欢不相通。

  王维送给莫秸白袍,就如真佛不执着袈裟,他用这种方式告别过去。

  趱行三日,回到长安。

  第一时间寻到孟浩然,分享终南山行的喜悦。

  孟浩然见王维容光焕发,当即请入自己房中落座奉茶,笑呵呵问道:“王兄离京十日,回来之后气色不错,看来有所收获?”

  “确实有收获,全靠孟兄给我的建议,带了两坛三勒浆去,否则就少了一首好歌,我也不会下定决心。”

  王维说得眉飞色舞。

  孟浩然一脸茫然,喃喃对曰:“我虽听不懂,但大受震撼,王兄素来稳重儒雅,很少这样激动...”

  “不激动不行,那莫秸真有大才...”

  王维讲了这几日经历,孟浩然听后好奇心更重了,于是追问:“王兄的意思...莫秸为你写了一首曲儿,然后你就因此而顿悟,打算振作精神重走仕途?”

  “然也。”

  “什么曲儿?”

  “我今日没带琵琶,就清唱给孟兄听,咳咳,当你走进...”

  孟浩然哪听过这种唱法?当即愣神在原地忘了在倒茶,直到自己的茶碗溢出许久,被王维提醒才察觉自己失态。

  一曲终了。

  王维主动寻问:“怎样?”

  “好听。”

  孟浩然单手捋髯,肯定道:“这种唱法独特,我竟然从未听闻,而且这词...”

  “别看这词直白,但句句都直入人心,我从中深受启发。”

  “所以,你准备如何求仕?皇上临幸洛阳群臣跟随,迟迟没有归来之意,我这段时间干谒权贵,可惜终是不得其法,已心生回乡之意...”

  “孟兄之前还劝我,怎么刚来旬月就等不住了?要不要与我同去洛阳?”

  王维回答给出了答案,孟浩然听后双眼一张,激动追问:“王兄要去洛阳?不知你找谁引荐?”

  “寻常权贵,求之无用,要干谒也得找宰执,听闻张丞相颇能识才,我欲往洛阳一见。”

  “张九龄么?”

  孟浩然微微颔首,“倒可一试,你何时走?”

  “明天或后天。”

  王维说得认真,孟浩然反而很诧异,心说你来真的?

  旋即追问:“这么急?”

  “大唐多俊杰,求登张门者,只怕络绎不绝,宜早不宜迟,你去不去?”

  “我么?缓一缓吧...”

  孟浩然话音刚落,立刻又补了一句:“你我若是同去,岂不让张丞相为难?我还是在长安寻门路,晚些再去洛阳寻你。”

  “好吧,届时洛阳再见。”

  王维不勉强孟浩然,留在客店陪聊了许久,才起身辞行。

  出店钻入马车,听到前方青砚的请示,“公子,现在刚刚中午,直接去辅兴坊吗?”

  “不,先回家一趟。”

  “您要换身衣服?”

  “拿琵琶。”

  ......

  辅兴坊,位于长安以北,临近芳林门,东靠宫城。

  玉真公主府,就坐落在此地。

  前不久薛王李业病逝,李隆基诏李持盈回京主持葬礼,遂从终南别馆突然离开。

  玄宗与玉真、金仙一母同胞,他本来就对两个妹妹照顾宠爱,再加上两年前金仙公主离世,李持盈成了李隆基在皇室中的‘唯一亲人’,很多宗族事都由妹妹代他出面。

  李隆基此时还有兄弟姐妹,以及自己的一大堆儿子和女儿,为什么李持盈是唯一亲人?

  原因很简单,其他人都有可能影响皇权,只有李持盈不会。

  大唐开国一百多年,短短几代人就有多次宫廷政变,兄弟儿子有‘玄武门继承法’,就连后妃、公主也会夺权。

  正所谓以史为鉴,李隆基即便对亲儿子,都不会完全信任。

  而李持盈早年就入道,平日里虽然也结交名流,并经常向朝廷举荐人才,却清心寡欲从未培植党羽。

  在没有亲情的帝王家,李持盈是李隆基唯一亲情。

  虽是回长安料理丧事,但朝廷有专门官员负责,她只需要偶尔出出面,平时都待在府上消暑。

  一日下午,李持盈午睡醒来。

  长安天气闷热,她披了件薄纱蝉衣,正喝着冰镇酸梅汤,侍女飞燕突然闯入。

  “稳重点,有什么急事这么慌张?”

  “阿郎,雪姐刚派人传回消息,王维真的回长安了,上午就在安仁坊。”

  飞燕滔滔不绝作汇报,李持盈则舀起一勺冰水,面无表情往嘴里送,听完则出言揶揄:“安仁坊?这厮消失十余日,回来就去求神拜佛?”

  “不是的,他好像见朋友去了,雪姐找店家打听过,是来求官的孟浩然。”

  “就是那个孟子之后?”

  李持盈听到这人名,旋即露出轻蔑之色,冷冷说道:“此人恃才轻狂,记得王摩诘当年帮其引荐,这厮面君却以诗轻慢,这会又想起来求官?满朝公卿谁会举荐?可笑!与狂生为友,能成什么大器...”

  “呃...”

  “查到他这些日子,去什么地方了吗?”

  “还没...”

  飞燕低着头回应之时,清雪又火急火燎出现,惹得李持盈柳眉倒悬,“你们两姐妹,今天都怎么了?”

  “阿郎,王维坐着马车,向辅兴坊来了...”

  “你说什么?”

  李持盈一个激灵站起来,顿时像无头苍蝇来回打转。

  来辅兴坊,肯定是来找我。

  他终于想通了?

  “快,快替我焚香沐浴。”

  “是...”

  “还有,飞燕你快去府门候着,然后带到花厅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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