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河上的汽笛

  当朝阳跃动,在吉尔玛拉天际铺开壮美的云霞,命运号牵引小幅升级的巡逻车厢再次出发,李铁不在的这几天,命运号车组将在巡逻区间内往返执勤,不再返回吉尔玛拉。

  老梅和小郭带领工班返回驻地,继续进行车厢的冬季改造。

  整备一新的剑鱼号周身白雾缥缈,已经牵引新的编组停靠在站台上热机等待。

  四十多个几岁到十几岁,穿着改款水兵服的孩子,大的带小的,不大不小正在换牙的听指挥,在嬷嬷们的安排下有序登车。

  戈多和他的妹妹也在其中,神情举止虽然略带拘谨,眼中却跟其他孩子一样闪现着无尽的兴奋与惊奇。

  巴斯特和热妮娅听从李铁的建议,作为一次难忘的童年旅程开端,孩子们都是从海鸥之家的咸鱼地窖出发,一路瞪大眼睛屏息凝气,听着维克托的惊险故事,经由五号废墟来到场站登车。

  李铁换上船长制服,提着灯,亲自到五号仓库地下通道里迎接,给即将结束地底冒险的孩子们发放“冒险者车票”,顺便给孩子们挨个打上车组标记。

  每一个踏上地面,走进场站的大人或孩子,在远远看到剑鱼号的新编组时,都会眼前一亮,并发出如此惊叹——这是多么漂亮的火车!

  从前到后,除开第一节邮政车厢破坏了队形,后面一排主体由深浅不同的蓝色系涂装的车厢在站台上一字排开。

  每一节车厢上描画着前后连续的海洋幻想角色——只露一角的守护蓝鲸、车顶游下的美丽海妖、散发魔力光辉的珍珠贝与鮟鱇鱼钓竿、领路的海豚和比小岛还大的海龟、被海藻森林掩映的海底宫殿……作为本次冰淇淋行动的赞助商,一条鲜活生猛的剑鱼理所当然占据了其中整整一节车厢的画幅。

  睡前故事照进现实,橙色腰线纤细醒目,在奇幻海洋的角色中间时隐时现,贯穿首尾。

  为了这次行程,并考虑到外出旅行的种种不便和不忍直视的旅馆,包括行李车、炊事车、客车和卧铺车在内,李铁整备了七节车厢,加上得自董事先生的那一节带有琉塞恩直属商团标记的邮政车厢,没有装甲和武备,八节编组的满载重量还不到剑鱼号设计牵引力的一半。

  当海鸥之家的孩子们带着各种“人生第一次”的惊喜心情,在“剑鱼车厢”中坐立不安,并在兴奋的交谈中等待发车时,一朵朵白日焰火在车外火红的朝晖中炸响,虽然没有绚丽的光影,却依旧让所有亮晶晶的眼睛挤满车窗。

  在一声声沉闷的炸响声中,古代地道与五号仓库开始了持续而彻底的隐秘坍塌,剑鱼号拉响风笛,以站行速度缓缓开出老场站,进入废线。

  待全列出站,站在列尾凝视烟尘的李铁心中默念“折叠”,放置此处多日的捕鼠笼隐秘收敛,一根根刺青线条从场站回归,在李铁裸露的手背上短暂重现后隐没,只留砍头山下一个重新客满的邪教血阵,呼应着血色的朝晖。

  低速运行到吉尔玛拉车站的剑鱼号,按照进路指示重新停车,等待董事先生派来的人将一批来自联审会的普通邮件和邮包装车并给车门封签。

  煤水车后面第一节车厢就是邮政车厢,这节车厢直到抵达孟铎港才会由接收方重新打开;第二节是行李车,小半装行李,大半装运列车自持所需的食品物资,直到离开污染严重的博瑞斯河口之前,列车都不会再次补充食水。

  第三节卧铺车和第四节客车由海鸥之家的孩子们使用,第五节炊事车,第六节卧铺车和第七节客车归其余随乘的成年人,肉猫和两只幽灵犬的活动范围都集中在后区,不会进入炊事车的门禁界限。

  邮政车关门封签后,亚措带人将一面蓝底橙字的巨大旗幔越过车顶,从邮政车两侧垂下并固定,就把破坏队形的邮政车厢包在了里面。

  旗面上,近大远小的两三只海鸥外面环绕文字:“曼弗里德与恩佐·海鸥之家·吉尔玛拉”。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看得巴斯特差点泪崩,借着烟斗忘在车上的理由匆匆离开,离开前手没轻重,差点把船长先生拍个趔趄。

  随着从列尾传来的铁哨声和信号旗,剑鱼号拉响汽笛,汽机出力,这一次冰淇淋之旅就真的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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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的,车窗外的风景流逝也是新奇的,海鸥之家以外的世界不断冲击着幼小的心灵,以至于孩子们忘记了兴奋的交谈,只顾趴在窗户上贪婪地观看一切。

  嬷嬷们相视一笑,伸手划出圣徽,希望能永远保留这一刻的喜乐安平。

  而此时在厨房的另一侧,后区客车里,李铁跟巴斯特、热妮娅、亚措、何塞凑做一堆喝茶撸猫,阿伯伦坐在旁边雕刻手里的一块根瘤,突击兵们拉开一个大圈子互相投球逗狗,埃丹与年龄相仿的珀薇太太单坐一处小声交谈,杜贝茨聂丽和裘瓦城的两个洋葱头坐在另一处角落无精打采。

  阿伯伦已经脱下自己缝制的兽皮衣,换上了巴斯特年轻时穿过,现在只能缅怀的深绿色猎装。

  尽管还没有清创,但经过一次仔细的草药清洗,整个后背溃疡面已经在涂抹油膏后,用敷料妥善包扎,不用再担心渗出物与衣物黏连。

  安全的环境、柔软的床铺与疼痛稍解的清凉感共同作用下,阿伯伦昨晚经历了几年来最完整的一次睡眠,心态越发松弛。

  因为要承担的伙食人数太多,加上没有德尔女士随车,车上厨房已经交给海鸥之家的嬷嬷和大孩子们负责,珀薇太太也就放空怀抱专心享受旅行——这种毫无负担的长途旅行对新世界里的很多人都充满了巨大的吸引力,对婚后从没出过远门的珀薇太太同样如此。

  原本的三个洋葱头里,吉尔玛拉本地那个,用炸药带走总督的同时也带走了三十几名行人,就算作为证据留下一命,也要在神经错乱以后才能交给休伊特,现在已经带回驻地关押,只等李铁这次回去打包处理。

  剩下的两个洋葱头手上还没有血,在签署了一系列辱骂教会、皇帝和本族信仰的文书,并写下了参与洋葱欺诈和袭击宪兵队的供述状以后,李铁承诺他们,在抵达孟铎港以后就可以放走他们,只要他们对车组的所有信息严格保密,那些文书就不会出现。

  而这一对难兄难弟此刻担心的不是李铁不守信用,因为那一批一百多个俘虏里面,凡是手上没沾血的在签了供述状以后也都当着他们俩的面放了,他俩只是纠结于离开列车以后两手空空,不知何去何从。

  亚措:“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坐在没有机枪和钢板的车厢里,我现在总是觉得不踏实。”

  巴斯特:“如果说加纳利境内有哪条铁路线是绝对安全的,那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一条。”

  李铁:“这条线路可以跟联审会的主动脉血管画等号,行车安全上绝对没有问题,反而来自车站里的蛆虫可能更多一点,不过有一车联审会的邮件在,那些蛆虫也不再是问题。”

  “要是真有问题,我也不可能带着这些孩子出门。”

  何塞:“以后你在这些孩子的心里,恐怕就是‘愿望老人’的化身,哪怕等他们老了,跟自己的孙子讲起自己的童年,那些记忆里恐怕也有你。”

  李铁:“那些记忆里也会有你的,你看巴斯特和热妮娅就从来不担心这个问题,所以到了孟铎港以后,为了故事里‘何塞爷爷’的形象着想,你可要好好表现,哈哈哈哈。”

  巴斯特:“到港以后,我跟埃丹的时间弹性比较大,你是怎么安排的?”

  李铁:“到港前如果时间凑巧,我想尝试再找找中间城市的洋葱头,不凑巧就算了。”

  “到港以后如果你方便,联系一艘关系比较熟的靠港军舰,安排这些孩子登舰参观,这恐怕也是他们的人生梦想之一。”

  巴斯特感喟道:“没问题,船长先生——而且很有意义,无论对这些孩子,还是对于舰队的袍泽,都很有意义。你连这个我从未想过的问题都想到了,我现在理解曼弗里德为什么会选择你。”

  李铁:“第二件事,孟铎港的罐头加工业在加纳利规模最大,我需要你帮我联系一个现货罐头的货源,各种类型的都要一些,我们走之前能装车就行。”

  巴斯特:“你要运到巴耶赫利赚差价吗?”

  李铁:“不,我们自己留着吃。”

  巴斯特:“你需要多少?”

  李铁:“第一批先来十个车皮吧。”

  巴斯特抓起烟斗,沉默地吸了两下才道:“情况真会这么糟糕吗?”

  李铁:“其实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董事先生要送的那批原材料我自己就可以搞定,搜寻罗森塔尔的老板要看运气,其他的就是陪着孩子们圆梦,顺便逛逛这边的商业街和市场,应该很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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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避免旅行枯燥,让孩子们有限的精力在兴奋中过早消耗殆尽,炊事车里准备了很多新世界常见的列车小吃,每隔一小时,就有嬷嬷推着餐车给孩子们发放一次。

  分量不大,食材也寻常,但却都是旅行列车里才能得见的特有货色,哪怕它只是一根手指大的果皮,或者同样迷你的库塔卜,也都带着不一样的印着字的花式包装。

  再一次发放甜豆汤的时候,剑鱼号已经抵达了大河岸边,正在大河堤坝的路轨上与大河竞逐,大堤下相对原始的湿地风光一览无余,车上见惯了或者没见过的人,也都被这幅令人胸襟开阔的大河风景一次又一次重复打动。

  虽然深秋的芦苇已经开始衰败,但芦花和菖蒲在秋风中洋洋洒洒飘落雪花的奇景,对于久居山区的人依旧美不胜收。

  孩子们指着冒烟的蒸汽船,惊奇地叫出声音;看到群起的水鸟,也跳起来拍手。

  而来自循理会的嬷嬷也会在这个时候,不着痕迹地现场开一节通识课。

  有问有答,寓教于乐。

  火车奔行而过,蒙尘与划痕的特效掠过厨房,掠过卧铺,来到后区的客车。

  同样的景象,后区这边的凝望只是更加矜持,却不缺兴味。

  李铁看着河面的蒸汽船有些遗憾,上次看到低烟囱下肆虐的黑烟,还想着回去调侃下维克托,可忙着忙着就忘在了脑后,这次维克托又没来,估计不用等到回去,过一会就会忘在脑后。

  亚措忽然抬手指向岸边的一处芦苇荡:“看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对岸有十来条小舢板上趴着的人,正借助芦苇丛的掩护滑动短桨,朝一处野鸭栖息的水面包围。

  每条小舢板上一人,一犬,一杆固定在船头的粗大船枪,以及放在身旁的普通猎枪。

  似乎是担心对面火车随时拉响汽笛带来的惊扰,尚未等包围圈完全到位,领头的人就提前扣动了扳机,虽然隔着玻璃且离得远,听不到那巨大的轰鸣,但声势浩大的黑火药发射场面,制造了长度超过了舢板的浓烟,更长的枪口焰,以及同样范围内枪口激波溅起的河水。

  船枪的后坐力被小舢板完全吸收,在水面上猛然后退一截,枪口前面几十米的野鸭和其他水鸟应声毙命,其他舢板稍慢一丝,纷纷开枪跟进,连片的硝烟中,刚刚振翅欲飞的水鸟群立刻变成一地鸡毛,水面上到处漂浮着零落的碎羽。

  死去的水鸟由于骨骼中空,全身遍布油脂,死后并不会沉入河底,而是继续漂浮在水面,小舢板上的水猎犬在主人的呵斥下跳入水中,变成二十几条凫渡的水线,纷纷朝死去的水鸟进发。

  埃丹和珀薇太太显然第一次见到这样高效的猎禽场面,掩饰不住惊讶,但李铁和突击队则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一次隧道受袭,和邮车上轰出来的大洞。

  似乎心有灵犀,李铁、亚措和其他突击兵同时从窗外收回视线,对视了一眼,都能在彼此的目光中发现一丝余悸。

  火车继续沿岸奔行,在与河面上一艘溯流而上的内河炮舰相遇时,一个孩子隔窗指着河面上的蒸汽炮舰激动喊道:“那是我爸爸的船!那是尼尔河号!那是我爸爸的船!”

  似乎是为了回应孩子的呼喊,也似乎是看到了邮车外面的标志旗,正在逆水航行的蒸汽炮舰拉响一声远比平时更长的汽笛。

  剑鱼号同样长笛回应,待剑鱼号汽笛落下,炮舰的长笛再次拉响。

  直到两者完全错过,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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