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晴走到琴边坐下,随手拨弄几下调音,然后忍不住的随意弹奏一曲。
却不知琴声响起的一霎,郑氏顿住脚步。
原本在院子里发疯辱骂下人的玉粟也停了下来,她幽幽的问道:“是何人弹琴?”
小丫鬟跑出去打探,不多时回来,说是大小姐在弹。
玉粟满心狠戾,她机关算尽,想要杀了郑氏取而代之,却不知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不但没有杀了他们母女,还屡次受到责罚,走到今日连于庭竟然也不站在她们这边。
她不通音律,却也明白这样的琴声不是一般人能够弹奏的。
如今于晴大病一场,醒来却似变了个人,她突然狞笑起来,“我就说,喝下了毒药怎么可能还没事儿人一样?!”
站在一边的于香草战战兢兢的问:“母亲是说姐姐身子没有看起来这么好?”
玉粟一巴掌打在她的头上,语气恶毒:“她是你哪门子姐姐?她们可当你是妹妹?
我是说,她有可能不是于晴儿,有可能是别人假扮的!”
听她这样说,于香草过于震惊,挨打后的小声抽泣也停了下来。
郑氏这边脚步顿了顿,问云裳道:“裳儿,最近小姐与以前可有不同?”
云裳是个迟钝的,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
“小姐还是小姐啊,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真说起不同,小姐现在喜欢看书了,看账本看的老快,对我们也宽容!”
郑氏的脚步慢了下来,心脏剧烈跳动,她的晴儿以前跋扈,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像只美丽的蝴蝶,总是围在她的身边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
如今的晴儿却失了这份天真,只沉稳的如同那青灯古殿里的泥塑。
她突然停下脚步,刚才的曲子是《广陵散》,曾经失传许久,后被寻回后,只在名门贵族中流传。
她也只是偶尔听过一次,于庭不通音律,家里根本没有这个谱子。
郑氏攥紧手里的丝帕,强忍着想要回秋芙苑的冲动,脚步踉跄的朝主院走去。
俞晴这边曲毕,觉得有些手生,想要再弹,萧瑟却从苦楝树上跳了下来。
她不紧不慢的轻抚琴弦,并不理会。
他一步步走了过来,伸手捧起她的脸,左右看了一下,脸侧并没有带人皮面具的痕迹,脸上皮肤细腻唇红齿白有着好看的颜色,仔细看她竟没有涂胭脂。
他有些纳闷的收回手,在她面前坐定。
却不妨俞晴此时发难,拿着一根细竹竿朝他的面门扫去。
事发突然,他身子后仰,拿衣袖拂开。
站起身来:“于晴,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你一而再的戏耍我,没捅瞎你的眼睛都是我的不对!”
竹竿再次扫去,萧瑟站定随意格挡,被打中两次,才认真起来。
心想短短时间,她进步不小,先不说这剑招角度刁钻,就这力气也比前些时候渐长。
待她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下。
“我如今本事不济,饶你一回,若有下次...定然不饶!”
“你还想着下次?”萧瑟脸上带着斜肆的笑。
“怎样,再来一次,我看你能不能碰到我的衣角!”
俞晴在琴边坐下,喝一口茶水,“哼,你也不过如此!”
说完又一次轻抚琴弦,心中暗惊,几个月的时间她只觉进步很大,却不想萧瑟实力如此强劲。
她的剑招习自萧巡的暗卫首领,每一招都是在实战中打磨而来。
本以为能稍稍占据上风,却没料到都被萧瑟轻松化解。
她慵懒的弹着琴,调整气息,萧瑟却又凑过来,“弹一曲《凤求凰》来,让我听听。”
俞晴白他一眼,这人什么情况,总是翻墙进来,此处深宅后院,岂是外男可以随意进来的。
仍不经意的拨弄琴弦,声音冷冽“若不是马上就是苦夏,还需要那棵树来遮阴,我一定找人来将它砍了!”
“呵,没有树我也可以进来,你何必跟它过意不去?”
“你一而再的来于府,就是想听《凤求凰》?”
“咳,如果是呢?”
“我不管你为何如此,只希望你不要伤害于家的人!”
“呵,你都想些什么?”
“你不该在我面前露面,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监视于府的暗卫!”
萧瑟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俞晴继续说道:“要不要我猜猜你是哪里的暗卫?”
看着俞晴眼中的戒备,萧瑟心中涌起一股烦躁。
“好啊,你猜!”
却不待俞晴说话,云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您看夫人给了这么多琴弦,还给了琴谱!”
几乎一瞬间萧瑟便闪身出了院子。
看着他利落的身手,俞晴的心往下沉,对方实在强悍,她不知他屡次监视于府有何目的,亦不知想要保护于府,需要多久才可以赶上他的实力。
转眼到了赴张府赏花的日子,郑氏和俞晴共乘一辆马车。
看着俞晴头上只带两三点珠翠,耳饰也十分简洁。
拉起她的手,撩起袖子,看她手腕上被翠玉镯子压住的朱砂痣向一侧偏了半指。
俞晴笑着看她。
“晴儿啊,你可知道这痣为何是偏的?”
“为何?”
“你知道的,每家高门大户的小姐自幼便要点上朱砂痣,偏你怕痛不停的挣扎!
你舅母她们几个见痣点歪了,要重新再点,我看你实在怕痛,才求她们放过!”
俞晴脸上的笑容更大,“母亲最疼我了!”
郑氏拿手指轻抚朱砂那处,已经与皮肉连在一起,不像是画上去的。
松了口气,轻抚她的头发,她耳后有一颗小痣,看过去仍在。
几日来的担忧烟消云散,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的晴儿最乖了,以后可不能吓娘!”
俞晴不明就里,如今每日里与郑氏相处,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接触,只任由她抱着,甚至还多了一种莫名的心安。
一只手随意的捏着她的袖口,满是小女儿的娇态。
“母亲,我马上就及笄了,你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
“傻孩子,你在母亲这里什么时候都是孩子!”
郑氏也笑了起来,两人说笑一路。
到了郑府,俞晴被张蔷叫走,看着她和几个花儿一般的女孩子一起,郑氏几天来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她的晴儿长大了,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也是正常。
杨氏见她看着俞晴离去的方向发呆,轻轻碰她,“人家晴儿要说婆家了,你还盯这么紧!”
“哪里,我是觉得孩子长大了!”
“可不是吗,明年就要及笄了!走,我带你看看谁也来了!”
杨氏领着她朝一处湖心亭子走去。
那一处隔几步就有一个婆子守着,她心中意外,面上却仍是平静。
到了亭中才看到是徐谭氏和奚谭氏,她心中震惊,她们幼时相识,嫁人后才见的少了。
俞晴这边,随着张蔷去了花圃之中,各色的花儿挤挤挨挨开的十分热闹,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轻松几分。
苏琥儿和关云珠走了过来与她打招呼。
苏琥儿问她今日打扮的怎么如此素静。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苏蓉儿却说道:“还不如穷酸闹的?抄奴才家的主子还真是少见!”
那语气里的傲慢实在太过明显。
苏琥儿脸上挂不住,出声阻止:“蓉儿,你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要乱说!”
“我哪里乱说?那日在多宝斋遇见,她什么都没有买就走了,还不是穷酸?”
云裳气不过,想要开口,却被俞晴挡住,“蓉儿姐姐怕是有什么误会,那日想起有些事情没做,才急着离开,没有陪姐姐选到满意的头面,实在是我不对!”
“呵,话说的好听!谁知你是做什么去了!”
“晴儿小姐那日去了知善堂!”郑云珠身边的丫鬟小兰说道。
众人看向她。
“那日我老子娘身子不适,小姐放我离府一日,找的知善堂李大医开几副药。我忙着照顾她,看到于小姐却没过去请安,还请见谅!”
“你母亲可大好了?”
“好了,知善堂的药管用还便宜,吃了两日便大好了!”
“哼,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俞晴见事情已经说清楚,便没有理睬她,“蔷儿姐姐,可有茶水,站了半天口渴了!”
“自然是有的!”
待她们离开,苏琥儿低声对着苏蓉儿说道:“今日几家的夫人都在,首辅夫人也来了,你收敛些!”
“呵,母亲已经在为你相看,你有什么可着急的?而且我说什么与你何干?”
“蠢货,你可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丢的是我们苏府的脸!”
“就你聪明,我偏不!”
苏蓉儿甩袖离开,空留苏琥儿在那里心中烦闷。
张蔷和俞晴走进茶舍,张蔷给她一一引荐,在坐的大多是一二品官员家的小姐。
她们一一见礼,其中在坐的户部尚书周荔青之女周芊羽也在其列。
前世在宴会中见过几次,没想到今日能在此遇见。
安静的听着她们几人聊着公卿之间的闲话,偶尔能听到熟悉的名字。
原来如今外祖父谢瑔的几个学生已经进了九卿之列。
他最得意的门生徐贤做了首辅。
如今听到这些话,想起外祖父,她只觉痛彻心扉。
外祖父谢瑔和舅父都因太子党的覆灭而丧命,她如今重生就像是一种苟且偷生,让她觉得并不光彩。
一口茶水下肚,丝丝苦意流进了心里,这世上的事不是刻意不想起就可以当做它们没有发生过。
因为即使想要刻意远离,也还是会有一天被不经意提起,扰乱了一颗苟且偷生的心。
将那些愧疚和罪过一股脑的掀起,就像是被搅乱的一个酱缸,其间的苦味和龌龊全都浮现,让人忍不住的作呕。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