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局限

  “你们的意思是,想要为漳水河伯修建庙宇,以供祭祀?”

  西门豹接见了上门求见的邺县乡绅,听完他们的请求后,一阵沉吟。

  若是没有那个奇怪的梦,

  西门豹只当这些人是上门“威胁”来的——

  毕竟他才下令,将那所谓的,能够沟通河伯的巫婆投入漳水没多久,这群曾与巫婆同流合污的乡绅便找上门来如此要求,不正是和他西门豹对着干?

  只是看他们个个神色憔悴,言语诚恳,不似威胁恐吓,西门豹倒好奇起来,“此前汝等说要祭祀,都是投送他人,今日怎么温柔起来了?”

  修庙之事,

  乡绅已然声明,由自家凑钱,不必劳烦县令,若有结余,将捐给县令府衙。

  西门豹只需要给他们批一块地方,待庙宇修缮完毕后,既可以收些钱财,也能借此安抚惴惴不安的乡民。

  可他们表现的越是大方知趣,西门豹才越是疑惑。

  若这些家伙是好人,何必今日才表现?

  “这……”

  乡绅们支支吾吾,一回想起梦中被鱼虾所啄食的感受,便冷汗淋漓。

  更可怕的是,

  这几日,梦中感觉越来越真实,他们交流过后,推测这是河伯的不满越来越重,一旦“身临其境”,他们的鬼魂便要真沉入漳水之底,常伴河伯左右了!

  是以不敢拖延,甚至愿意割肉出钱,以求速速修好庙宇,让河伯息怒。

  毕竟梦中他们曾遭河伯呵斥,又受那种苦楚,再扔人下去给河伯,河伯必然不要……可他们自然也是不肯投河的!

  人生虽不满百,

  但富贵留人啊!

  “修庙的理由都不敢讲,可见你们并非诚心祭祀鬼神!”西门豹见对方支吾许久,并不作答,只冷声呵道。

  “不敢不诚!”

  “不敢不诚啊!”

  乡绅们哪里认下这样的“罪名”?

  当即苦着脸,将自己遭遇说了出来。

  西门豹捻须说道,“……你们也梦到了漳水河伯?”

  “邺令为何用【也】?”

  他答道,“不过是之前也曾有此梦遇罢了。”

  看着几位乡绅好奇的目光,西门豹也不隐瞒,对其讲述了自己的梦境。

  只是当时何博第一次用托梦之术,西门豹本人亦是意志坚定,梦醒之后,感受消退,之后几日不曾再梦,已然将之当作寻常了。

  今日听了乡绅的“奇遇”,西门豹这才后知后觉——

  难道他真在梦中见到了漳水之神?

  乡绅们听罢,冷汗更是频出。

  邺令同他们待遇如此不同,更显得河伯喜恶,对借由“河伯”名号之事,愈发后悔。

  不过,

  对害人敛财之事,

  他们只恨当初找错了借名的对象而已!

  找谁不好,

  找到了鬼神头上!

  ……

  “既然如此,允你们一块地修建庙宇也无妨。”

  西门豹抚膝捻须,又道,“只是此等事物,还不算了结。”

  “河伯如此对你们,可知诚然对人祭之事不满。”

  “又闻孔子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如今邺县荒凉,人口流亡,和你们也脱不开关系。”

  “某有意将邺县治理繁华,兴修水利,鼓励耕织,不知各位可愿相助,以为弥补?”

  乡绅们有些迟疑。

  出钱修庙,

  事关他们性命,

  自然没有舍不得的。

  可这修水利……

  他们对视几眼,又见西门豹端坐席上,着实一身风采。

  也难怪河伯不仅不恶其坏了自己“娶妻”的好事,还对之青眼相待。

  “……如能造福乡里,出些钱也是无妨的!”

  乡绅中的吕公率先躬身说道,已然是对西门豹服了软。

  其余人也跟随而上,不论是否真心,起码是表态愿意出钱替县令分忧了。

  西门豹自然欢喜,和诸位乡绅客气了一阵,好生表演了下“宾主尽欢”的戏码。

  他原以为邺县祭祀河伯的风气,当是自己施政的一大阻碍,那些乡绅每年凭此敛财数百万,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财路。

  谁知道真真正正的河伯一露面,这些人便迅速倒戈了,一副生怕自己被河伯选中的模样。

  “只是若鬼神有灵,这邺县治理,也并非易事。”

  如今魏国初建,邺县又处于魏赵之间,干旱穷困,治理起来怕是棘手。

  他特意带了卫士随行,防的就是当地乡老桀骜,不配合自己施政。

  如今乡老要么去了河里,要么愿意服软,西门豹计划中最难啃的骨头的确没了,可……可却换了个更无法预测的!

  “河伯。”

  “河伯……”

  西门豹皱眉沉思,随即又喊来卫士奴仆,要去邺县中巡查民情,并探访漳水情况。

  对此,

  何博皆收入眼底。

  这几日来,

  何博夜夜抓着那几个乡绅入梦,除了狠狠吓唬了他们一番,也让自己更好的掌握了对术法的使用。

  他托梦的技术,

  短短几日,便得以大成。

  再拉人入梦,那黄条只是微微缩减了一点,之后便毫无动静。

  他若是想尝试其他“法术”,也只要多多念想,意念一到,术法即成。

  由此可见,

  他这金手指虽然简陋,但自由度还是很高的,上手也十分容易。

  而练好了“托梦之术”,何博便对自己的权能进行了更多的探索。

  漳河水系,

  主流自然为何博掌握,

  毕竟在此之前,何博便是“顺流而下”,从漳水源头的发鸠山,再到漳水汇入黄河之地,来回飘荡——

  只是当时何博既没有覆盖整条漳河的视野,也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思考多余的东西,一睁眼就是仰望蓝天,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在一个区域内来回。

  在拥有了这般威能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威能”,被局限在了漳河水系中。

  今日何博本就想着,既然他同漳河融为一体,心为波动意成浪涛,是个实打实的“河伯”,可否沿着河流,进入其他地区?

  譬如发鸠山,

  譬如黄河!

  只是当何博将自己的意念转移到漳河上游,一路追溯到发鸠山后,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自进度条圆满,他完全融为漳河之后,他的视野便是以漳河为主的“无边无际”,可以俯瞰漳河整体流向和附近的城镇。

  至于随时随地的感知漳河中发生的一切,何博也冥冥中知道,同术法一样,只需要熬时间多多熟练,便能在漳河中“全知全能”。

  不论其他,

  比起之前只能被迫仰望星空,何博现在都能去围观邺城中的人和事了,对于西门豹和乡绅的交流,更是字字入耳,这岂不是大大的进步?

  只是一进入发鸠山的范围,他的感知范围迅速退化到了曾经的狭小可怜,甚至每当想要意念脱离漳河源头的小小水流,深入寻访发鸠山的时候,还会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他想要用一些防备的“俺寻思法术”来维护精神,那法术黄条却是无动于衷,让何博精神恍惚的被挤出了发鸠山。

  之后企图沿着漳水流入黄河,还是同样的待遇,只是比起在发鸠山中感受到的挤压和沉重,在黄河边上试探给何博的感受,则是“大浪滔天,席卷天下”,万分小心之下,也被大河直接卷住,扔回了何博自己的地盘。

  “难道这就是【泾渭分明】?”

  “我若是漳水河伯,就该待在漳水,而不能涉足其他地方?”

  “其他的山川河流,已经有主了?”

  何博思索着其中缘由,漳水为此卷起了几个新的漩涡,将路过的无辜鱼儿卷的头昏脑胀。

  “可是那感觉,也不像是有山神水伯的。”

  何博感知到的,是纯粹的排斥,就像他拼命的想要撞开一扇门,但苦于没有钥匙,只能望门兴叹,给自己撞一头的包。

  而不是因为“私闯民宅”,被其主人发现,教训一顿后扔出家去。

  “也罢,还是等去邺城中探探底,再去思考为何无法涉足其他山川的事!”

  何博想不明白,

  便懒得再去寻根问底,

  只当是同他那金手指一样,时机未到。

  有多余的时间,还不如多多旁窥下西门豹这位名臣,打算如何治理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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