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昨个吃晚饭时,谭文彬说周末石港镇广场那里会有摸奖大会。

  时下,彩票行业在大陆确立发行还没多少年,但摸奖风气早已风靡,展开形式也十分亲民。

  一个大场地,两条道边都是穿着统一服饰的售卖员,民众熙熙攘攘走在其中,可以一张一张买也能一盒一盒买,买完就现场刮再现场兑奖。

  一等奖通常是小汽车,会被摆在高处最显眼的位置。

  李追远觉得,自己每晚睡觉前都像是抓着一张彩票,醒来时就是兑奖时刻。

  而且每次都有不错的保底,且时常会开出惊喜。

  比如今天早上,他醒来时,看见阿璃穿着一件暗金绘纹的马裙,再搭配上身的白衣,显得既飒然又精致。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偏爱,她最近穿马裙的频率明显增高。

  这还是柳玉梅苦口婆心劝阻的结果:“哎哟,我的孙女唉,他就是再喜欢你也不能天天穿一个款式呀,容易看腻的。”

  房间里又摆了一张大桌,上面铺陈着笔纸以及各式颜料。

  这些,都是阿璃直接从柳玉梅那里搬来的。

  从纸张到笔都不是凡品,甚至连那颜料,都是以古法制成的,柳玉梅在吃上并不讲究,可生活里用的那些寻常物,一个个都是稀罕品,甚至都算是文物了。

  当然,她本人可能并不觉得这是奢靡,因为她自小到大,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一如早前她送个见面礼不是玉扳指就是耳环,拿个买礼物的钱都是按沓算,真不是在炫富。

  炫富和大方的区别就在于,她是真心打算给。

  此时,阿璃正在画画。

  她现在不用早起来到屋里坐那儿等男孩醒来了。

  李追远坐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

  女孩持笔看过来,微微侧过头。

  李追远笑了笑,下床去洗漱,洗漱完端着脸盆往回走时,下方柳玉梅招了招手。

  “柳奶奶。”

  “来,把你的画作拿下来,让奶奶欣赏欣赏。”

  “好的,奶奶。”

  柳玉梅笑着坐下,《柳氏望气诀》得等阿璃病彻底好了,自己收这臭小子当柳氏记名弟子时才能教。

  但琴棋书画这些,不碍事,可以教。

  不对,这小子下棋不用自己教了,他下得比自己好。

  李追远捧着两幅画下来,在茶案上铺开。

  一幅是自己刚画完的,一幅则是阿璃画的。

  画中取景都是清晨站在二楼露台,眺望乡野的景致,也是这一幕,才促使李追远想要学画。

  柳玉梅目光扫过,随即微微蹙眉,说道:

  “要是换个一般的老师,当给你一个天才般的评价,因为画得很好。”

  “奶奶,请您赐教。”

  “但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你技巧上跟阿璃学得模仿得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但你在收放上,做得太自如了,自如得过于刻意。

  初看确实觉得不错,可细品之下,满满的都是匠气。”

  “奶奶说得对,这确实是我的问题。”

  两幅画虽然画的是一个景致,而且阿璃的风格更阴沉自己则更阳光些,但阿璃画的像是会动,而自己画的,就算营造了动态却也依旧是死的。

  “书画这一道,很多人一辈子都在技巧上钻研,但真正的大家,得玩出新的门道花样才叫有趣,通俗点来讲,得融入感情。”

  李追远目光一暗。

  “你年纪还小,画成这样已经很了不得了,也不必去为赋新词强说愁。”

  “感谢您的教诲。”

  “教诲谈不上,因为是你,我才说得重了些,其实也是鸡蛋里挑骨头。”

  李追远笑着点头,将画收起。

  刘姨适时出来,喊了声:“吃早饭啦!”

  坐下来,去拿咸鸭蛋想给阿璃剥,却被女孩抢了先。

  想再去拿第二个时,女孩又拿走了。

  不一会儿,女孩剥开了一个鸭蛋,送到自己面前。

  自己眼睛是好了,但有些习惯,女孩却不愿意再改回来。

  李追远一边吃着一边思忖着柳玉梅说的话,学了一个月,自己这画画水平其实是可以去比赛拿奖了,毕竟自己还是少年组。

  但在真正的大家面前,自己的画作比那些专做临摹画吃这口饭的老画师,匠气更重。

  自己继续努力画下去,未来的终点大概是国内有名的造假画大师。

  可是,怎么做才能融入感情呢?

  或许,是风景的问题;那就干脆,换一个画的对象?

  李追远看着正在细心用筷子挑鸭蛋出来的阿璃,他心里有了个念头。

  “啊啊啊……”

  谭文彬的呵欠声,打得又响又长。

  他爹同意他继续住在这里,也同意他跟着小远上下学不去上早晚自习,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多么轻松。

  自己再怎么做题,都没有小远给自己出题的速度快,而且他能感觉到,小远在给自己出题这一途上,也是越来越进步。

  起初都是给自己本本难啃的题,现在则是开始讲究难易结合了,有些题他都能看出来,这是小远故意出给自己让自己可以绞尽脑汁一步步算出来获得快乐的。

  虽然看出来了,但他也是真快乐,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小泥鳅,在小远手里被随意揉捏着,他还挺乐呵。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个月来,很安静,没有死倒。

  他问过润生,以前也这样么?

  润生回了句你来之前我都疑惑为什么村里死倒忽然变得这么多,你来之后,就正常了。

  这让谭文彬一度感到很愧疚,认为是自己的出现,破坏了风水。

  不过,李追远倒不觉得枯燥无聊,他现在主要精力一在学画,二在钻研《正道伏魔录》,顺带着,研究起侏儒父子留下的那些挂落。

  男孩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挺充实,死倒出现的频率还是适中一点比较好,要不然今天白家娘娘明天鱼塘剥皮的,他也受不了。

  李三江今天很安静,默默地喝着粥。

  早饭吃完,润生推出了三轮车。

  车上摆着两个小板凳,都用布包裹着。

  谭文彬则推出自己的自行车。

  那次放学回家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煎熬,他觉得不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底。

  “太爷。”李追远没急着上车,而是走向李三江,露出些许扭捏与期待。

  绝大部分孩子,在这个时期,都有过这种表情,尤其是在面对隔辈长辈时。

  “哈哈,明白。”

  李三江从兜里掏出钱,钱不多,至少比他以前动辄给曾孙整票子时,要少太多了,但作为每天给的零花钱,却又是当下大部分农村孩子甚至是城里孩子都眼馋羡慕得紧的。

  在花钱方面,李三江一向舍得,对小远侯,就更舍得。

  “嘿嘿。”

  李追远收下了今天的零花钱。

  他拒绝了李三江一次给自己一个月零花钱的提议,因为他分成每天都要一点,太爷就每天能多一些快乐。

  自己,也能多一点尝试得到快乐情绪的机会。

  和阿璃一起坐上车,三轮车驶下坝子。

  女孩坚持每天早晚接送男孩上下学。

  李追远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柳玉梅没让刘姨跟着,暗处,也不见早已离去的秦叔身影。

  她是真的让自己孙女就这么出去,也知道怎样才是对孙女以后好。

  不过,有润生保护,阿璃也出不了什么危险。

  不对,就算没润生保护,好像阿璃也出不了什么危险,润生更多的,可能是保护那些企图靠近阿璃的人不要有真正的危险。

  大中学的校门口,早中晚永远是最热闹的,沿校门的街铺也是早早地开张。

  有时候李追远会买个烧卖、火饺这类的,和阿璃分着吃。

  主要尝个鲜,毕竟在家里吃过早饭了。

  亦或者买些小饰品送给阿璃,帮她填充收藏箱。

  柳玉梅告诉李追远,阿璃每晚上床睡觉前,都会蹲在收藏箱前,把藏品一个一个地小心整理一遍。

  可惜的是,阿璃不能上学。

  她现在对家里人,比如太爷、谭文彬、润生这些,是没什么排斥了,靠近了也不会起反应,甚至对李维汉崔桂英以及翠翠潘子雷子他们,这些常到家的人,也能做到克制。

  但真让她上学和一大群学生一起坐教室里,她是无法接受的。

  最重要的是,阿璃对学校生活不感兴趣,对朋友小伙伴也不向往,传统的救赎者视角在她身上,都是那么的多余。

  甚至,她可能对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念想,她喜欢的,只是通过男孩让她接触的这个“新世界”。

  和润生阿璃挥手分开后,李追远和谭文彬跟着初中生人群,走入校门。

  高中生早自习更早,因此除了家住特别近的,其实大部分高中生尤其是高三生,都会选择住校。

  谭文彬以前就住校过,后来他在寝室里和人打架,就住家了。

  走进高中教学楼,都在上早自习第二节课,除了老师的讲课声外,显得很安静。

  谭文彬斜背着书包,边走边甩动着刘海,他很享受这种特立的感觉,觉得自己很有腔调。

  哪怕是路上遇到其他老师或者主任校长,他都丝毫不怵,毕竟他们都对自家老大很温柔客气。

  连带着,也会对他点点头。

  其实,也就只有谭云龙夫妻还抱有自家儿子能沾点文曲星仙气的念想;

  对于校领导和老师们来说,则是献祭一个谭文彬确保一个省状元,买卖划算。

  李追远走到教室门口,英语苏老师正在讲完形填空题。

  苏老师对李追远笑着招招手。

  李追远也回以基础腼腆笑容。

  不用喊“报告”影响同学了,直接走进教室,谭文彬先坐进里头,李追远随后坐下。

  从抽屉里抽出《正道伏魔录》,李追远开始看了起来。

  在英语环境里,这种“古典著作”,更显芬芳。

  只是,坐了一个月,他是真的不喜欢门口第一排这个位置。

  因为班里同学每次经过这里时,都会特意放缓脚步看他,哪怕他已经很注意不去和同学们交朋友了。

  外班学生似乎把经过这里,当作课间散步的标地,明明高三13班在中间,不是去厕所的必经之路。

  老师们就更夸张,上下课前宁愿绕路也要从这里走过去,再驻足窗边或者门口,投以慈爱关怀的笑容,仿佛每天都要固定几次来给自己种下的兰花草浇浇水。

  因为自己的原因,教导主任和校长们,来这里的频率直线提高,他们是不用区分课间的,因此班级里的学生现在都不敢上课看武侠小说和讲悄悄话了。

  偶尔抬头才会出现于窗外的惊悚,现在已经变成了直面惨淡的人生。

  李追远真心喜欢这一列的最后一排,靠着门,空间大,垃圾桶不在这里,而是在里侧那一排后面。

  从风水角度上来讲,坐镇此地以观天下,标准的潜龙在渊位。

  其次就是老师课桌两侧的位置,左右护法。

  以前,谭文彬是右护法。

  可右护法背靠教室门,并不好,易受惊,处生厥。

  最好的是左护法,其身前被讲桌遮挡,上承天子意下毗万民心,大隐隐于市。

  还是因为人多,一个班七十几个学生,以前自己上学时,可没有这么多人,而且每学期都会重新调整,有些同学是跟不上下去了,有些同学则是生病了。

  早自习课铃响起,英语课结束了。

  这里高中是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

  但早自习可以分为两节课各半小时,午自习一节课一个小时,晚自习四节课各一个小时。

  课表上,自习课都是标注了学科,学校要求老师必须到场当正课上。

  如此密集的课程,把李追远都吓了一跳,要是他们以前按这种课表上课,自己和同学们受不受得了先不说,教授们肯定先累倒一大片。

  课间,同学们开始快速收拾文具。

  李追远好奇地问道:“彬彬哥,怎么了?”

  “今天月考啊,你不知道?”谭文彬也在收拾文具,但看了一眼李追远手中的封皮书后,顿了顿,“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开学一个月,开始摸底月考。

  为了防止作弊,高三和高二混班考试,根据考试号去其它班级入座。

  其实,都高三了还去作弊很没意义,纯粹自欺欺人,但现实往往反人性,因为真的有不少高三生愿意作弊作到三模。

  这时,班主任孙晴走了进来,问道:“小远,你要参加月考么,还是去我办公室坐坐?”

  “考吧,不过,能第一场考试时把所有科目卷子都给我么?”

  “好的,没问题,我去帮你取。”

  李追远清楚学校想要自己做什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种大型考试自己还是得参加的。

  一是确保自己继续不听课不写作业时老师们依旧和煦如风,二是帮彬彬哥摸一下脉络以方便给他出题。

  他确实不太会教人学习,所以他在学。

  李追远起身,去前面墙上看自己的考试号。

  “哥,你回来,你考试号就在原位。”

  “哦。”

  李追远坐了回来。

  谭文彬则去了左侧那一列第一位。

  以前,谭文彬只在杂志上看过一句话,除非你长得足够帅,否则你根本就体验不到女生会有多主动。

  现在他很想加一条:原来你只要成绩足够好,学校也能一点矜持都不要。

  第一场考的是数学,监考的是本班数学闫老师。

  卷子发下来后,闫老师又将其余科目卷子一并放在了李追远桌上,轻轻拍着李追远的肩膀,微笑道:

  “数学可以做做,其他科目你挑着做吧。”

  “嗯。”

  然后,闫老师把自己的茶杯放在男孩课桌上:“新杯子,新泡的茶。”

  “谢谢老师。”

  旁边被分配到这间考场的高二男生,看着这一幕目露惊恐。

  等考试时,看着隔壁小男孩“唰唰唰”开始写答案,更是心态开始炸裂。

  不是,就算答案摆在你面前,都没你抄得快吧?

  李追远很快做完了数学卷,拿起物理卷开始写。

  闫老师走下来,拿起数学卷,又拿出红笔,直接开始批改。

  他很满意,他觉得男孩没有因为成绩好而骄傲自满,依旧谦逊追求进步。

  瞧瞧,这次大题目就没用超纲的解法,而且每个解答题前面都写了个大大的“解”。

  做到语文最后时,李追远停顿了一下。

  因为作文题目的主题是:母爱。

  但也只是停顿了一下,李追远再次以标准体写了一篇母爱作文,里头的李兰简直慈爱伟大得不像话,是自己的好榜样。

  唯一没法做的,是英语听力题,那就不做了吧。

  李追远检查了一下试卷名,起身,将所有卷子交给了闫老师。

  “手酸不酸?”

  “有点。”

  “叫你不用写这么多的。”闫老师责怪道,“去我办公室歇歇,睡一觉?”

  “我去校长办公室吧。”

  “也对,那里安静,记得午自习时来小教室讲一下题。”

  “好的,闫老师。”

  李追远站在讲台上,低头看向下面坐着的谭文彬,他已经做到解答题了,而且一直在写,停顿比较少,没咬指甲。

  回到课桌旁拿起一本书,李追远走出考场,径直走向校长办公室。

  快到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不小的声音,他本意想离开,去寻其它办公室。

  但声音里,他听到了李三江、李维汉和崔桂英。

  他知道太爷和爷爷奶奶们为什么会来,因为自己说了自己在上高三,谭文彬也作证了,甚至连雷子潘子英子他们也作证了。

  但对老人们而言,还是太过难以理解,所以组了队,今天特意进学校看看想眼见为实。

  应该是进来后,就被吴校长请进了办公室。

  怪不得太爷今天吃早饭时那么安静。

  一种本能,让李追远想转身离开,因为他知道自己推门进去后会发生的事情,老人们的欣喜与欣慰,吴校长的夸奖与勉励。

  他渴望避开这种既定的流程。

  可脑海中此时却又浮现出了电话那头李兰的脚步声,自己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种病情本能,并不难克服。

  李追远推开校长室的门,里头坐着的太爷和爷奶全部站起身看着孩子,李追远走过去,面露笑容被他们抱着。

  吴校长说了很多勉励的话,李追远半低着头,恰到好处的腼腆害羞。

  确认了这件事后,太爷他们很快就走了,李追远来到过道边,看着下方正往校门口走的三个老人。

  太爷叉着腰,走出戏台上钦差的步伐。

  李维汉拿着水烟袋背在身后,一向沉稳老实的他,肩膀都摇晃了起来。

  崔桂英则拿着手帕,不停笑着抹眼泪。

  李追远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选择转身离开。

  联想起自己刚写的那篇作文,他意识到,自己以前模仿李兰可能是一种错误,自己应该早点拿她当反面教材去规避。

  要是能早点意识到这一点,自己病情也不至于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发展得如此严重。

  “小远啊,你爷爷奶奶他们居然还不相信你上高三了,呵呵。”

  吴新涵把男孩又拉进办公室里,他把自己的办公桌让给男孩看书,还从抽屉里拿出了饮料和巧克力。

  他知道,男孩参加了月考,这很好,定期给大家吃定心丸。

  同时,他也知道,男孩在奥数班里当助教。

  李追远拿起魏正道,看了起来。

  校长则坐在对面,看着文件,想抽烟时出去点一根烟,抽完再回来。

  上午第二场的考试结束铃响起,李追远拒绝了校长去食堂吃小灶的邀请。

  走到校门口,等到了谭文彬,谭文彬依旧带着郑海洋。

  仨人平日里虽说是在外头吃得多,但也不是顿顿吃小炒,基本以面条蛋炒饭为主,当然了,这在当下也是只有双职工家庭子女才消费得起的。

  学校大部分以农村家庭子女为主,不少人连食堂都不去,回宿舍吃家里带的干粮。

  咸菜咸酱也是自己带的,很多时候会分着互相吃对方妈妈的手艺。

  谭文彬挺有钱,自从跟着李追远后,他爹妈零花钱给他涨了很多,郑海洋则是更有钱,要不然那些混混也不会敲诈勒索他。

  这年头,当海员薪水本就高,还有很多外水收入,纯按零花钱来算,谭文彬在郑海洋面前也只能算个贫困户。

  谭文彬点了五碗面,他一个人吃一碗,脑子吃两碗。

  郑海洋先去买了三瓶汽水,又要了三个荷包蛋三个狮子头和三个鸡腿。

  他乐得跟着他们玩,上次润生给那帮人打得太惨了,这段时间没人敢来找他麻烦,尤其是李追远现在在学校的地位,校内更没谁敢不开眼刺挠他。

  “远子哥,彬哥,我昨天做了个梦。”

  郑海洋也学着谭文彬喊小远“哥”。

  “啥梦?”谭文彬大口咬着鸡腿问道。

  “我梦到我爸带我去寻宝,这个梦很真实。”

  “你爸不是在海上么?”

  “嗯,潜水去寻宝,在海底有好几艘沉船,里面金银珠宝老多了。”

  “呵,那你捞到了多少?”

  “没捞到多少,刚准备拿,梦就醒了。”

  “这算什么梦?起码拿到金银珠宝,到岸上后,找梦里的我好好潇洒潇洒嘛。”

  “嘿嘿嘿。”郑海洋挠着头。

  谭文彬又看向李追远:“小远哥,这个梦能解么?”

  李追远摇摇头,喝了口面汤:“我不会解梦。”

  “哦,也是,这个梦,太花里胡哨了,你小子,是想发财想疯了,家里条件这么好,你怎么还这么想要钱?”

  “可能是我以前被他们勒索怕了,拿不出钱就要被打吧。”

  李追远继续低头吃面,其实,他会解梦。相对看相算命而言,解梦只能算个基础低端活儿。

  因为大部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能顺着解。

  除开极少部分,那是真的心有所感。

  最典型的,一个是胎梦,可能不是孕妇本人做,而是孕妇的亲戚做。

  另一个,就是有亲人离世时,确实是会有人在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当晚做梦梦到他。

  沉船、海底、金银、父亲带你寻宝又无疾而终……

  职业、风险、告别……这些要素都有了。

  搁古代,通讯和道路不发达,相隔两地,子女忽然做了这样的梦,寻人解一下,要么就即刻归乡要么就要准备异地遥望披麻戴孝。

  很多文人记载的故事里,都有类似的桥段,他们很重视这个,因为涉及到仕途丁忧。

  不过,这种东西本就没准,李追远一直克制自己不去乱给人看相算命,所以自然不会在这种话题上展开。

  郑海洋忽然幽幽道:“小远哥,真的没事么?”

  他内向,但内向的人往往心思细腻,先前的话,其实也是一种铺垫。

  李追远疑惑道:“什么?”

  “我问了我邻居的爷爷奶奶们,他们意思是说,这个梦,不太吉利,让我梦点好的。”

  李追远摇摇头,很笃定地说道:“封建迷信,都是骗人的东西。”

  “噗……”

  谭文彬嘴里的面直接喷了出来,更有两条从鼻孔里窜出。

  他马上低下头拿纸开始擦拭,要不是亲眼见过你布置风水弄死了那对侏儒父子,我就真信了。

  “呵呵。”郑海洋脸上重新流露出笑容,问道,“小远哥,你上午考得怎么样?”

  谭文彬接话道:“除了英语,其它应该都考得不错。”

  “啊,上午考英语了?”

  “我们考数学时他就全考完了。话说,你怎么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那彬哥你考得咋样?”

  “我不知道。我以前考试时很多题目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现在,感觉挺熟络的,有种老朋友串门的感觉。”

  “那具体是好还是不好?”

  “我不清楚,我怕它杀熟我。”

  “啊?”

  “等具体分数出来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我倒是都做了,数学和物理的最后大题我也写了。”

  “彬哥,这又不是语文,你写满了也不得分。”

  “去去去,这还用你教?”

  中午吃过饭,三人就回到学校,下午还有三场考试,午自习则是照常上课。

  李追远没回教室,而是去了平时不开课的小教室。

  里头已经坐了十几个人,高三高二的都有,是数学组老师选拔出来以应对市奥林匹克竞赛的。

  时下大陆奥数风正盛,这种比赛要是能一层层比上去得到好名次,对升学有着巨大优势。

  李追远原本是被闫老师邀请加入学习参赛的,但过了几天,他就被几位数学老师邀请出题了。

  因为竞赛题难度大且更灵活,所以李追远刚进组时,就经常看见老师和学生们一起埋头苦思的场景。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自己的学习条件其实是非常优渥的,可那仅限于大城市,放眼全国,教辅竞赛资料的市场化,其实才刚刚起步,很多学校都还在苦求去外头大中学复印他们的模拟卷给自己学生做。

  黑板上写着李追远昨天写下的题,有一半题目已经被打上勾了,李追远拿起粉笔开始在没打勾的题目下面写下解题过程。

  然后,下面的学生和老师,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不停地发出:

  “哦~原来是这样。”

  李追远也觉得很轻松,教他们比教彬彬要简单得多,不用自己特意把步骤显得很详细,也不用考虑难易结合保护其学习积极性。

  就算有看了过程还没懂的,也会问身边人,要是再不懂也没关系,他会被剔除出去回教室好好上课。

  擦去题目后,李追远继续出题。

  下面老师和学生开始抄,除非比赛前,否则其余时候,大家要么有教学任务要么有学习任务,不可能整天泡在这里。

  外头,吴校长特意带着几个副校长和主任,静悄悄来到小教室门口探班。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还得站在板凳上在黑板上写题目,大家脸上都流露出自家地里挖出石油的喜悦。

  “我觉得,这次市比赛,咱们校应该能过几个了。”

  “我觉得,至少有一个稳过的……”

  “你是不是还觉得,这个稳过的还大概率能拿市里第一名?”

  南通本就是教育大市,下辖六县一市里都有拿得出手的名牌中学。

  而本中学,哪怕是在本县,都不属于第一梯队,等于是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吴新涵摸了摸下巴,老怀甚慰,不枉自己专程当司机去请人家入学。

  以前每次开会,都是看着他们在那里故作谦虚地阴阳怪气,他吴新涵,可是不知道打了多少份阴阳怪气的腹稿了,看来,这次也该轮到自己表演了。

  这时,旁边一位主任似乎高兴得过了头,晕乎乎地说了句:“咱这个算不算高考移民?”

  旁边几位同事,立刻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他。

  吴新涵都被逗笑了,直接提前预习阴阳怪气道:“谁家特意从京里移民到江苏参加高考?”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个大聪明,咋不从东北运煤去山西卖呢?”

  主任赶忙举起手,解释道:“我指的是这种快乐。”

  上完奥数竞赛课,李追远又回到校长办公室。

  看见校长正带着俩体育老师正在挂帘子,帘子后还有张弹簧床。

  “小远啊,你以后就在这里休息,教室里的课桌太硬。”

  下午考试考完,距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李追远回到教室。

  班级里,所有人经过一整天的考试,都显得死气沉沉。

  连谭文彬现在都耷拉着脑袋。

  但是,晚上还有考试,为了压缩时间,今天会把所有考试都考完。

  这也就意味着,谭文彬今晚不能和自己一起放学了。

  “彬彬哥,你今晚回自己家不?”

  “不啊,我晚上考完放了学就去壮壮家。”

  “哦。”

  “我等月考成绩出来再回去。”谭文彬支起脖子,翻开书,开始背概念点。

  看了一会儿,他就又趴下来了,揉着肚子,应该是肚子饿,大脑停工了。

  李追远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递给了他。

  “咦?”谭文彬马上接过来剥开放入嘴里,“哪来的?”

  “校长室里的,嘿嘿。”

  “别说,确实好吃,不愧是校长开过光的。”

  说着,谭文彬举起手臂一个投篮,将巧克力抛向郑海洋,正好砸中郑海洋脑袋,把郑海洋吓了一跳,见是巧克力才笑出了声。

  女班长听到动静,抬起头,瞪向他。

  谭文彬丝毫不怵,回瞪过去。

  笑话,要是连班长都怕,哪还有脸当什么右护法啊。

  不过,回瞪之后,谭文彬又做了个抛物线。

  “叮咚”一声,巧克力这次精准落在班长桌上。

  班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班长周围的同学,都一齐发出:“哟喔~”

  但当事人谭文彬毫无所觉,丢完后就低下头,问李追远:“小远哥,最近没捞死倒你不急么?”

  “没有啊。”

  “你不是最喜欢捞死倒的么?”

  “嗯,遇不到有什么办法。”

  “不出去找找?你天天上学放学的,死倒又不可能来学校视察工作见你,它是死倒又不是领导。”

  “上次我眼睛出问题了。”

  “额,这不是好了么?”

  “让太爷担心了。”

  “哦,我知道了。”谭文彬点点头,“确实,那咱还是讲个缘分吧。”

  “叮铃铃!!!”

  放学铃响起。

  同学们纷纷强行撑起身,慢腾腾地走出教室去各处觅食,因为知道晚上还有几门考试等着,所以大家都显得死气沉沉,像是一群死倒。

  “彬彬哥,借你几本书和卷子,我带回去。”

  “这是要帮我摆供桌祈福月考成绩?”

  “阿璃需要。”

  “好,我给你,我帮你提吧,反正我和海洋还得去校门口吃饭,正好提给润生。海洋,海洋,你还坐那儿干嘛,吃饭去了!”

  班级里的人都走了,就剩郑海洋还趴在课桌上。

  谭文彬走了过去,拍了拍他后背,问道:“咋了,身体不舒服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谁知,这一拍下去,居然拍出了“吧唧吧唧”的水声。

  郑海洋也如同应激了一般,原本伏在课桌上的他猛地直起身坐起,嘴巴鼻子耳朵眼睛里,都有水在不停地渗出。

  其脚下,更是早已聚了一滩湿的,还在继续快速扩散。

  他面色惨白,神情呆滞,下一刻,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仰起脖子,

  开始喊道:

  “有个王八,葬在海下;谁敢扒拉,死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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