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献上封豨后腿,转身返回山溪边。
“他看到我一直盯着他,觉得我想吃他的食物,于是就把烤好的后腿献给我。”
大蛇玄山心中默默道。
他对陈实的心理揣摩得很是清楚。
只是,他已经戒了血食,三千年未曾动过荤腥,他吸长风,饮雨露。
他的志向高远,想如天外的真神一般,亘古不动,不食不眠,坐看世事变迁。
但是……
好香。
大蛇玄山盯着封豨后腿,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家伙烧烤的确有些本事,勾起了他的馋虫。
“我大抵是被馋虫控制了。”
大蛇玄山迟疑一下,尝了尝封豨后腿的味道。
我果然是被馋虫控制了。他如是想。
大蛇玄山吃完烤封豨腿,心神随着陈实一起远去。
“我想如天外真神一般,看遍尘世一切。我以为神的道心如磐石,不易不改。可是一个月前,天黑提前了一刻钟。”
大蛇玄山目光愈发深远,默默道,“真神也在变,只是他的改变极为漫长。他的一次改变,可能凡人已经经历了几十代人的生老病死。真神此次变化,看似对世界没有任何影响,但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影响呢?或许,我也需要改变……”
这次食用血食,让他不动不摇的道心起了微微的波澜,只是他太古老,陈实对他来说,也只相当于漫长的生命中的一个短暂过客,只是能带给他道心上的一次感悟而已。
他在晚上托梦给这个少年,指引陈实如何呼吸吐纳,如何调运真血,随自己的意念而游走周身。
陈实晚上睡觉的时候,跟着他修炼,白天的时候便会将这一切忘记,到了睡梦中又会记起来,继续跟着他修炼。
前后五六日,换真血才算换完。
大蛇玄山没有继续托梦。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报答了陈实献祭的封豨后腿。
陈实闭上眼睛,这一刻,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从心脏出发,带着磅礴的先天之气送达身体的各处。
随着一声心跳,真血便直达四肢百骸的末梢,每一根血管,五脏六腑,甚至皮肤表面的各种情况,都清晰无比的映照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能清晰的感应到自己皮肤上的伤口,从前受过的伤留下的疤痕。
他能感觉到微风吹过肌肤表面,每一根毫毛细微的摆动。
甚至,他能够调运气血,去修复自己的伤,修复疤痕。
这便是换真血带来的妙用!
不仅如此,炼就真血,他的五脏六腑时时刻刻处在真血滋润之下,气血流转,五脏六腑越来越强。
五脏六腑的隐患,先天不足之处,也逐渐得到补全!
这便是圣胎的第二阶段,叫做五脏全真。
只有换过真血,五脏在真血的滋润下,才能达到五脏全真的程度。
陈实催动三光正气诀,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神龛,神光灿灿,愈发明亮。哪怕他停止催动功法,神龛也依旧留存,过了一息两息时间才会崩散。
他心中欢喜无比。
“若是神龛可以留存更久,我可以尝试修行天心正气诀中的剑法。只是要学这门法术,须得去镇上的私塾才行。”
他攒了些钱,不知够不够私塾的学费。
陈实离开山君庙,双手托起那口足以炖自己的大锅,用捡来的龟壳做锅盖,走出群山。
换过真血之后,他便没有了从前那般强烈的饥饿感,无须留在深山中狩猎,可以回家了。
他此次换真血,出门在外好些天没有回去,有些想念爷爷和黑锅。
他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而且把家里煮药的大锅也扛走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唯恐爷爷责罚。
“可是家里的确被我吃空了,若非靠山吃山,我就要饿死。”
陈实心道,“爷爷肯定会生气,黑锅也肯定在旁边说我坏话。不过我若是主动认错,就算黑锅使坏,爷爷也不会打死我。最多吊起来打。”
他路过岗子村,来到沙婆婆门前,向沙婆婆问好。
沙婆婆警觉地看着他,没有让他进屋。
“慈母多败儿,我家缸里是一粒米都没有了!”沙婆婆哭诉道。
陈实放下大锅,掀开锅盖,从里面取出百十斤灵兽的肉,笑道:“我吃了婆婆这么多东西,于是带了点肉做补偿。”
沙婆婆见状,顿觉羞愧万分,赧然道:“实不相瞒,老身还买了点米,家里能揭开锅。小十,吃了饭再走?”
陈实见她没有诚心留自己吃饭的意思,便推脱想家,扛起大锅离去。
那大锅中堆得满满的,是各种灵兽的肉,都是灵兽身上最美味的地方,他舍不得吃,除了要孝敬沙婆婆之外,还要孝敬爷爷和石碑干娘。
他回到黄坡村,来到玉珠奶奶门前,放下大锅,敲了敲门。
玉珠开门时,只见门外无人,门上挂着一块灵兽肉,约莫有十几斤。
而在她家隔壁同样也传来敲门声,玉珠扭头看去,陈实正在隔壁门上挂肉,差不多也有十几斤的样子。
玉珠奶奶在后面问:“丫头,外面是谁啊?”
“奶奶,是你说的那个死孩子。”
玉珠拎着那扇肉回到院子里,向奶奶小声说道,“他给我们送了这些肉。奶奶,咱们好久没吃过肉了!”
玉珠奶奶诧异,踮着小脚走出院子,只见陈实挨家挨户敲门,不等人出来,便将肉挂在别人门上。
就这样,陈实一路走过去,挂过去,很快锅里的灵兽肉便少了大半。
待来到陈实家,锅已经见底,还剩下两三块。
“这个孩子倒是仗义,当年若是没死的话……”
玉珠奶奶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玉珠,“记住,不许和他玩!他是死孩子!”
陈实推开房门,扛着大锅走进院子,啾啾两声,唤来黑锅,从锅里摸出一块灵兽肉。
黑锅欢天喜地,顿时打消帮爷爷训斥他多日未归的念头,叼着肉走到桌子下面大快朵颐。
陈实向堂屋里喊了一嗓子:“爷爷,我回来了!”
“哼,还知道回来!”
爷爷从堂屋走出来,手里捏着根吃了一半的蜡烛,颇为不快,训斥道,“出去也不说一声,有能耐死在外面永远也不回来!是不是,黑锅?黑锅!死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帮腔骂两句……”
爷爷骂了两句,陈实从锅里取出剩下的灵兽肉,笑道:“爷爷,晚上吃这个!”
爷爷将肉挂起来,又想骂他两句,却不知该从何骂起,想打又舍不得。
“我前几天做了单生意,赚了点钱,给你买了身新衣裳,就在你房里。你去看看合不合身。”
陈实连忙进屋,这几天换真血,他身材也长高了许多,只觉身上的衣裳不合身,正想着怎么才能让爷爷出钱给自己换身衣裳,没想到爷爷竟已经买好了。
床上放着一套新衣裳,除了贴身穿的汗褂、小衣,还有一件淡青色的袨子,外面一条白色裤子,一件青蓝色直,还有一条红色绸缎腰带,一个蓝色香包。
陈实穿戴整齐,竟然恰恰合身。
他欢喜万分,正要出去,却瞥见床上还有一根束发用的飘带,也是红色的,只是颜色偏玫红。
陈实束好发,走出房门。
“是个俊娃子!”爷爷赞了一声。
陈实很是开心,打算出去转一圈,却想到自己在村子里人嫌狗憎,没有朋友,只好作罢。
“爷爷说做了单生意,是什么生意?”他好奇问道。
“山阴村撞邪,王家的驴子死了,梆梆硬,半夜里驴子又活了,爬起来拉了一宿的磨,天亮后长出爪子和利齿,便要吃人,追得人满街跑,咬伤了好几个。”
爷爷整理药材,不紧不慢道,“村里的干娘也不管,只好来请我。我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是晚上的时候照了月光,变成了邪。不过是在村里变成了邪,干娘就不管了。”
陈实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降住驴子,把驴子还给王家,赚了一两银子,给你买了这身衣裳。”
陈实纳闷:“王家要变成邪的驴子做什么?”
“拉磨。”
爷爷理所当然道,“驴子死了,变成了邪,不知疲惫,晒晒月亮就很是精神,可以一宿一宿的拉磨,不用歇,赚的钱可比一两银子多多了。”
陈实哦了一声。
“不过我听人说,昨天驴子死了,大约干的活太多,被王家累死了。”
爷爷顿了顿,道,“然后王家就把驴子剥了皮,熬成阿胶,又赚了一笔。一两银子,要少了。”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陈实瞪大眼睛,还可以这样?
他不由兴奋起来,看了看黑锅:“若是狗子变成了邪,是不是可以一直取黑狗血……”
桌子底下,黑锅悄悄把自己那块肉护住,唯恐他钻到桌子下抢自己的。
从前陈实便这么干过。
黄杨村,刘富贵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他还是孩子,恢复得快,只是还经常觉得冷,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经常从噩梦中醒来。至于尿尿,更是不敢,总需要大人陪伴才敢去茅房。
虽是气候宜人,但是他还穿着厚厚的棉袄,脸色煞白。
他一边走一边往沟里看,他记得自己在这条沟里看到了一条大白鲢,今天做了钩线,打算钓上来。
这时,他撞在一人身上,像是撞在铁架子上,硬邦邦的,隔着棉袄还撞得生疼。
“小东西,不长眼!”
被他撞的那人不由动怒,一脚将他踢入沟里。
刘富贵穿得厚,心中慌乱,担心自己要淹死在水中,急忙挣扎,却发现身下滑不留手,正是那条大白鲢,急忙摁住。
沟里的水也不深,他按住胡乱扑腾的白鲢,向岸上看去,只见踢自己下水的是一个头戴方巾的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身着青色襕衫,白色襟领,脚上穿着一双黑色方头鞋,很是规整,应该是从城里来的读书人。
这个年轻人身后,也多是类似衣着的年轻男女,从十四五岁到二三十岁不等,有六个人。
六人身后,则是身着红色飞鱼服下身马面裙的锦衣卫,腰间佩刀,有三四十人。
为首的锦衣卫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面色黝黑,蓄着络腮胡子,眉毛粗黑,斜插下来,像是倒着的“八”字,双眸黑亮,身后背着杆三眼火铳,不怒自威,颇为引人瞩目。
“岩弟,对乡民客气点,若是传到其他世家,让人笑话我赵家欺负孩子!”
一个二十许岁的儒士面色微沉,呵斥道,“我们是来调查二姐失踪一案的,不是来作威作福的!你们都给我收敛点,不许惹事!”
那些儒士纷纷称是,道:“三哥说的是。”
那位三哥便是新乡省赵家玄英府的三公子,名叫赵岳。
赵家是大家族,人丁兴旺,赵家先祖跟随大明太祖皇帝打天下,立过汗马功劳,于是太祖皇帝便没有杀他全家。
后来赵家搬迁到西牛新洲,天高皇帝远,没被清算。
近些年,皇权不振,赵家便趁机崛起,经营新乡省,颇具规模,开设了天禄、地纲、玄英、黄庭四府。
赵二姑娘和赵岳等人,便是来自玄英府,府主赵彦龙也是他们的父亲。
只是玄英府规模太大,赵彦龙除了正妻,还有妾室、通房丫鬟、外室,生的孩子数量颇多,足有十九个。
而除了赵彦龙这一支,又有许多分支,多是赵彦龙的兄弟姐妹,开枝散叶,单单赵姓的下一代,便有二三百人。
这还只是玄英府。
倘若加上其他三府,只会更甚。
所以赵岳等人出行,才会如此收敛,不想给其他世家留下把柄,同样也不想让其他三府的同族子弟有攻击他们玄英府的借口。
片刻后,赵岳坐在族老的位子上,那高大威武的络腮胡锦衣卫站在他的背后,令人胆寒。
赵岳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上的几个尚未散去的气泡,嗅了嗅茶香气,轻轻抬起眼皮,扫了下面黑压压一片跪着的黄杨村村民,颇为无奈,道:“起来吧,我虽然是官,但此次下乡并非要办公事,你们这般跪我,传出去不好。”
黄杨村的村民们迟疑一下,慢慢站起。
赵岳仰头看了看这些村民带着菜色的面孔,迟疑一下,无奈道:“你们还是跪下吧。你们站起来,本官看着不舒服。”
村民们又哗啦跪下,一动不动。
赵岳饮了口茶,放下茶碗,淡淡道:“说吧。铁笔翁在你们村借宿一晚,过了几天就遭人毒手,是谁杀的?你们怎么敢,竟买凶杀我赵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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