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先生。”
见瑞文没有反应,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可能会有不少顾忌,但我依旧希望我们能知无不言,这是我为了那些孩子们的请求。”
“你知道什么,瑞文先生?”齐格飞先生从老朋友的口吻中听出了端倪。
“阿夏从不会看错任何人,你一定还有些什么没说出口。这也是我的请求,哪怕是不愉快的消息,也请务必告诉我们。”
“......我,我不觉得您应该让您的孩子们成为第一批受试对象。”
经过片刻挣扎后,瑞文决定说出真心话:
“我可能和您见过差不多的东西,齐格飞先生,那的确非常可怕。米夏刚才看起来心智尚算健全,短期内应该不会继续恶化下去。我建议您继续观望一小段时间,以防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态发生。”
“他说的是对的,齐格飞。”
教授也出言劝喻了起来:
“这段期间,我觉得你应该把你的孩子暂时带离这里。他们对压抑的环境和消毒水的气味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应。你可以把他们安置在临近街区,我们的医护人员能更好地照看他们。”
他在帮我说话?瑞文有些错愕。
不,那两名小孩发生意外对他也没有好处。既然自己活了下来,他或许也预见到了近期可能发生的事情。
“看来我猜测的没有错,瑞先生。”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语气深长地对瑞文开口道:
“你的确是个善良的年轻人,这和我先前预计的有所出入,也是最让人纠结的地方。”
叩,叩!
门开了,羊眼女人再度出现在了门口。一双山羊般的眼睛低垂着,比先前更加沉郁。
“怎么了,莫女士?”教授以姓氏称呼道。
“普雷斯考教授......”羊眼女人犹豫着。
瑞文和教授同时看向了她的鼻尖,前者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仪器清点完了,教授。”
羊眼女人低下了头。
“你不需要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把清单上传就好。我感觉你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
“没有,教授。”
“好吧。谢谢你,莫女士。快回家去吧,把这一周给休完。你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在她的肩膀上,瑞文又看见了那条黯淡的红色内衣吊带。
“我建议你也离开,瑞先生。”
教授在羊眼女人离开办公室后转向瑞文。
“希望你能够好好思考一下我之前说过的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几天我会再联络你。注意安全。”
“噢,还有一件事。”他补充道:
“绝对不要接陌生电话。”
瑞文在门口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跟在齐格飞先生身后离开办公室,在走廊角落里摸出了手机。
金敏的回复还没到,也许对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透露消息,但几分钟前的迹象告诉他,她已经作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他现在需要做的只剩下了等待。唯一让他想不通的是教授本人最后的嘱咐。
那究竟是对方明知故问,还是他压根就不知道恒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如果答案是后者,为什么他要在这个节点提醒自己?恒特不是早就已经被拘留了吗?
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弹出了来电界面,把他吓了一跳。
一个未知的电话号码,和恒特的号码完全不同!
瑞文皱了皱眉头,随即,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教授,教授!”
他转身折返了回去,用力地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
“是陌生来电。您刚把话说完十分钟不到,就有个未知的号码找上了我。那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能接?”
没等对方应门,他就把门给用力推开了一半,趁机观察对方的第一反应。
手机还在响,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正收拾着被芬里尔拨到地上的小球,这足以证明电话本身和他无关。
教授闻讯,抬头看向瑞文的手机屏幕,脸色骤然一沉。
“因为,年轻人。”
“这意味着你被人给盯上了。”
“谁?”
“那些来自‘地狱’的疯子们。”
教授说出了让人匪夷所思的答案,他的表情相当纠结。
“我改变主意了,留下。”
“什么?”
“你可以借宿在我的公寓里。这几天内,不要随意离开。”
“可,我明天还要工作。”
“请两天假。这很重要,毫不夸张地说,它可能会对你构成生命威胁。”
他真的不知道我早就遭遇过一次相同的事情?
瑞文在两秒之后才想起此时应当表现出慌张。
“你在开玩笑吧?!我应该怎么办?我,我在家里还有个妹妹,他们不会找上她的麻烦吧?”
事态发展出现了让他完全料想不到的转折,他压根没想好该怎么应对。这会不会是对方计划中的一部分?
“她不会有事,只要她还没接触过我们所涉及的东西。”教授笃定地说道:
“走吧,现在马上动身。我的公寓就在附近。”
他又补充了一句:
“或许,在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们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
下午五点。花都小区外围。
金敏等在公车站边上,忐忑不已。他没有遵照瑞文先生的吩咐在第一时间报警。
在那之前,他希望能和自己昔时的恩人见上一面。他今天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是回忆中糊成一团的一个影子。
公车靠站,有着一双山羊眼睛的憔悴女性被男士们推搡着下车,仿佛只是夹在人与人之间的一片影子。
“莫女士。”金敏出声相认,将口罩和兜帽都拉了拉。
“你是......”莫女士用苇草般纤细的嗓音开口道,甜腻中带着干枯,一如她失去支撑的干瘪胸脯摇晃着。
“不用在乎我是谁。我,我没有适合您称呼的名字。”金敏用来自家乡的语言流畅地说道。他知道她能听懂。
“您还记得吗?我是被您带走的其中一个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莫女士先是一惊,随后,阴霾逐渐盈满了她的一双羊眼,在眼角化作有形的泪珠,被她用掌心抹了个干净。
“我很对不起......”她阴沉道,喉咙深处的呜咽声模糊了她的后半句话。
金敏用家乡的语言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您救了我的命。虽然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但没有您的帮助,我根本不可能拥有现在的生活!”
他有个好消息打算告诉瑞文先生,但不是在手机上。他打算等对方回来。
莫女士没有回答,从金敏身边走了过去。
“跟我来。”
两人慢步走在铁丝网和牵牛花丛间。莫女士领着金敏穿过停车场,街角发廊的三色灯柱沉闷地旋转着,夕阳映着夹缝中的小旅馆,看起来像被蒸熟的猪血豆腐。
她的表情沉郁得有些可怕。
“你报警了吗?”
她用脚抵开旅馆的小门,响起了小卖部般的电子迎宾语,一群飞蛾固执地趴在门板上,一动不动。
“还没有。”金敏老实说道:
“我害怕他们会把您直接抓起来,死了很多人,他们肯定不会放弃追究。我希望能先听您把话给说完。”
两人在昏暗走道尽头的一间客房门前停了下来。金敏隐约记得这条走廊,他曾经在这里待过一个晚上,或者是两个晚上。莫女士用发黄的门卡把房门打开,传来一阵警报器般的杂乱声响。
“他们全都死了吗?”她坐在了尚未铺平的床单上,开口询问:
“那天被滞留在码头上的那群人,他们全都死了吗?”
“我不知道。”金敏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对不起......”
莫女士低下头,缓缓地褪去了外套和衬裙,红色吊带被留在了她的肩上。她就这么轻飘飘地躺倒在床上,仿佛一张没有丝毫重量的,画着女人的纸片。
“还有很多人会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金敏有些慌神。他看见羊眼女人的手腕上残留着许许多多的伤疤,颜色死沉。莫女士在床上蜷起了身子,仿佛正对墙壁进行着赤裸裸的自白:
“这个地方即将变乱,变乱。我都看见了,也尝试过改变它们,但是没有用。没有人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也没有人能够改变你的。”
“我的?”金敏指向自己。一瞬间,他的脑海深处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可能。
“对,你的。”
莫女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同病相怜的目光。
“这间旅馆知道所有故事的走向。这都是我们被安排好的角色。如果警察对研究所展开行动,那里面就必然会牺牲许多人。”
她忽然又露出了突兀的笑容,从客房角落的收费柜台里找出一包饼干,塞满了自己的嘴巴。
“我,我不明白。”
金敏看得一阵发毛。羊眼女人的话语欠缺条理,仿佛想到什么,就把什么东西直接说出口。但他没有在她的眼中感受到任何错乱或迷茫,恰恰相反,她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冷静许多,先前挤出的泪水干在了她的眼眶下方。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金敏心想,她在做给谁看?显然不会是自己。
刚一落念,他的后背忽然一阵发毛。
就仿佛,这房间内存在着一个透明的第三者,正静静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金敏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拿出手机。
“对不起。”莫女士在床上说道,胡乱拨弄着肩上的两条吊带,凭空作出几下撕咬的动作,每重复一次,就有饼干屑从嘴角漏出来。
屏幕上显示出的不是瑞文先生的来电。
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
下午六点。
瑞文连着给金敏发送了几个信息,却没有得到答覆。
他开始担心自己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大狗格里芬吐着舌头,静静地趴卧在圆形针织地毯上。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公寓内装修简洁,省略了绝大多数糊弄他人的色彩暗示,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灰白的。
“他们给我分配了一栋三人公寓,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住了进来。所以,这里剩下了很多空间。”
“我们都知道你想问什么,而答案很老套。”教授打开了电视,调到外语新闻频道。
“那两人是我妻子,还有我的儿子。”
“我明白了。”瑞文随口回答,环顾着散落在客厅墙壁和桌面上的照片,并没有发现符合描述的合影。
他的脑海中依旧纠结于那些解不开的问题。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小时,至今无事发生。
“您能详细解释一下我遇到的危险究竟是什么吗?”
他决定直接发问,尽量避免落入对方的思维陷阱中。
“如果我没回来找您会怎样?还有谁在盯着我们?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那些研究成果?”
“除了研究所本身之外,还有一些人对我们所掌握着的知识倍加关注。”教授把刚从咖啡馆买回来的晚餐放在桌面上,当着瑞文的面拆开包装,仿佛有意让他看见自己没动什么手脚。
奶油鸡肉馅饼的香气逐渐填满了客厅。
“其一是军方。这件事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在现今时代,他们某种程度上能约等于政府,甚至超越政府本身。军方是研究所的一面隐形后盾,尽管不能完全保护它,但依旧能够对其中成员予以庇护。”
瑞文以点头掩饰表情的变化。
这或许就是阿夏古雷.普雷斯考在“天使格蕾”垮台后得以全身而退的主要原因。
“其二是地下网络,一些单纯希望通过垄断或走私牟利的团体。他们的存在惹人生厌,但是不可或缺,就像善良的人们不能缺少影子一样。”
“至于第三种,这次盯上你的人,就是我所说的‘疯子’们。他们是真正的威胁,人类的叛徒,是这个文明不惜一切代价都需要铲除的存在们。”
他将目光投向了餐桌旁的小茶几,一幅小相框内,框着一位发丝卷曲,面容苍老的女性。她身穿厚重的白色防护服,将巨大的金属面罩抱在怀中,背景是一座巨大的白色高塔,轮廓和构造让人有些眼熟。
“我们称他们为,‘逃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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