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惟郢已经生无可恋了。
什么都被戳穿了,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无情地扯了下来,丢在地上。
她不知说什么才好,陈易简直就是命中魔星,碰到他准没什么好事,他就好像天上派来降伏自己的,随随便便就能碰上各种理由把她往死里作弄。
殷惟郢腿都是软的,倒在陈易怀里,简直悔不当初,她不该来这什么合欢宗的,更不该进这佛塔。
每一回跌到低谷,以为总要否极泰来,却玩似地被推到更低谷。
啪。
说不出话的殷惟郢瞪了瞪眼睛,双颊红透,慌张地看了陈易一眼。
那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手还停留在那,好像揉了一揉。
陈易戏谑道:“本以为你转性了,搞半天,原来鸾皇还是鸾皇。”
殷惟郢的脸烧似滚烫,抿唇看着他,破罐破摔道:
“就是这样…我比你想得还要不安分。”
“哦?”陈易意义深长地拖长音调。
殷惟郢明白自己逃不过一劫,只得硬着头皮道:
“你说的那些荤话,以后…以后就随伱了……”
越说到后面,她的话音就越小。
他的荤话,殷惟郢记得不少,她是不想记得的,可对恐惧的东西,人总是极有记性,而且由于她装木偶,陈易的荤话更恶劣些,还辅以动作,哪哪他都要玩,不止并蒂莲,还有什么夜半开花。
她这样破罐破摔,到底成什么样了?殷惟郢眸光低垂,心里不是滋味,但又提不起气来。
反正自己不过是个鼎炉而已…
殷惟郢攥着衣摆,在他那里,她一堂堂景王之女,竟什么都做不了主。
陈易微微笑地占着她便宜,她呼吸急促得可怕。
襄王女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东宫若疏则有些尴尬地退后到一边,转过头不去看。
陈易琢磨了之后,淡淡道:
“你委实太不安分了点。”
尽管早有准备,殷惟郢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活像是在堂下倾听县官的判决。
“随我自然是要随我。”
陈易微微一笑问:
“不过,给你个名分,你可会安分些?”
景王女怔愣了一下。
接着她又听陈易道:
“等回去之后,你就到我府上的签字画押,算作小狐狸的姐妹。”
“这怎么可能!我乃景王之女!”
殷惟郢下意识抗拒道。
“若我强逼你呢?”
“你!我…”
殷惟郢说不出话,嘴唇瑟瑟。
陈易笑笑,抚摸她的肩胛骨道:
“你住不住到府上都行,不管怎么样,我以后都把你当作我的女人了。”
说完之后,也不管殷惟郢同不同意,便吻上了她的唇,肆意薅夺一番后,才轻轻放开了她。
白衣女冠站稳了身子,惊觉自己思绪混乱得不着调,是啊,她是把自己视作姘妇,时而幽怨,像她这天潢贵胄竟然连个名分都没有,归根结底这只是心里不平,而不是对名分什么的有所期望。
眼下他竟做了决定,要让她的名字填到府上,殷惟郢想到自己要当他妾室,便五味杂陈,脑海里恍有千头万绪。
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在短短一瞬思考了很多,看出了她虽然不安分,但总归还是他的鼎炉,不会忤逆,更不会再起杀心?还是说因为她受了伤,他有所思虑,更懂得要怜香惜玉了?
要知陈易完全可以继续让她当个姘妇,对她极尽羞辱,享尽肉体之欲,反正她连回绝都不敢——她发现自己猜不透这人的心思。
女人往往会把事想得复杂,像殷惟郢这样拎不清的就更是了。
之所以这样做,对陈易来说答案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随心所欲而已。
陈易看向了东宫若疏,想了想后道:
“东宫姑娘,这些事还希望你藏在心里,谁都不要说。”
东宫若疏想了想,想到自己对殷惟郢有愧,便诚恳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不会把她才是鼎炉的事说出去的。”
东宫一开口,女冠就踉跄。
她真是碰到宝,竟然能碰到这样一个缺根筋的女人。
陈易暗暗摇头,因为对东宫若疏的了解,他其实很明白殷惟郢的心情。
东宫若疏太直了,而且不是闵宁那样的正直,而是脑子直。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从西晋逃婚,直接跑来大虞这里。
而眼下,陈易还不打算跟她深交,实力还不够,她一个不留神就会把他给坑死。
陈易看了眼殷惟郢道:
“可还能自己走?不用我背你吧。”
殷惟郢怎么可能会让他背,便轻轻摇了摇头。
陈易也不矫情,转过身,看向当了好一段时间小电灯泡的襄王女。
“那要不要背你?”陈易柔声一问。
他因她吃醋而心情不错,显得温柔极了。
殷听雪愣了下,随后失神地点了点头。
她好久都没给娘背过了…
待她反应过来要摇头时,已经被那男人背到了背上。
感受到后背的宽阔,殷听雪嗅了嗅气味,嘀咕道:
“跟娘不像…”
陈易已是四品,自然听得见,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叹一口气。
他是真不想当这少女的母亲。
太别扭了,太奇怪了。
而且,当她母亲后,她还会像喜欢夫君一样喜欢他?
陈易思忖了下,
要不,等回去后好好欺负一通?
陈易的思绪还没理顺,这会东宫若疏开口问道:
“接下来去哪?”
陈易淡淡回答:
“追杀安南王。”
…………………………
佛塔之外。
张旭渠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在密林里急行。
仿佛那西厂千户,仍以极快的速度紧随其后。
林间光线晦暗,草木都泛着郁郁葱葱的阴影,他不知走了多久,待日落之时,方才松了半口气。
他低下头,便能看见断去的手腕。
伤口处结了一层厚厚的痂。
“真快啊!”
张旭渠感慨道。
亏他当时还大放厥词,直言陈易的刀绝无自己那般快。
张旭渠知道初入四品是势头极盛之时,他也不去想,待这势头过后,陈易的刀更快,还是自己的身法更快。
输了就是输了,张旭渠从来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林间传来嗡动。
张旭渠猛地一回头,便看见一个斗笠剑客出现在树影之下,如若鬼魂。
通背神猿心里咯噔了一下。
待剑客走近之后,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妈的,神出鬼没。”
张旭渠怒骂了一句,而后道:
“你姓陈,又带斗笠背剑,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断剑客缓步走近,看见了张旭渠手腕的伤口,眸光凌然:
“是谁?”
短短两个字落下,已是杀机四起。
树落枯叶,无风自碎。
天下第六剑意勃发,无形气机震得参天巨木断开一道狰狞裂痕。
“是谁?”断剑客又问了一遍,背上的剑已在嘶嘶剑鸣。
到底是谁将自己重创的,张旭渠张了张嘴,正欲回答这背上有剑的断剑客。
“我徒弟。”
草木密杂之间,兀然传来话音。
那是一位独臂女子,
她手上无剑。
张旭渠人都傻了。
他把头拧过去时,头都在发抖,双手双脚都是寒凉的。
他只是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女人是谁。
独臂、道袍、莲花观。
而且,还如此自得地出现在断剑客面前。
天下第九,寅剑山剑甲,周依棠!
张旭渠这种跑遍天下江湖的,不是没见过武榜前十的人物,哪怕真天人许齐他都远远见过一面,但他是真没见过两个武榜前十的同时出现在一起。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天下第九的剑甲,竟然说那原西厂千户的陈易是她徒弟?
寅剑山什么时候改规矩了,什么时候开始招男弟子上山了?
而且还是拜入寅剑山苍梧峰的剑甲门下。
其中震撼更甚于张旭渠得知执鞭大虞之南的安南王竟是女子。
张旭渠看了看断剑客,又看了看周依棠,如果可以,他想两脚一钻,缩在地上,不叨扰这两位大人物叙旧。
断剑客侧眸看向那位独臂女子,这数年以来,他们彼此之间不过三面之缘。
第一面是在西晋地铭山,二人湖前论剑,当时她还不过是位年轻道士,却已将剑道天资展露无疑,而且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长剑般,恰好地架在他的剑道上。
震而不伤。她好似早便预料到他会说什么。
第二面是在西晋皇城,那时她已是剑甲,独身翩然而至,以剑宴客,一剑既出,浩浩荡荡的剑意将他逼退十数丈,一袭道袍胜雪如剑仙下凡。
第三面是在无定河,这位寅剑山剑甲道法已入元婴之境,二人并未论剑,而是论他并不熟悉的道,天似金黄,风中隐有仙鹤啼鸣,她如若要登仙,只需一剑开去,然而,她仍驻足人间,如效地藏菩萨本愿。
他自认他的剑已经臻至顶峰,而她不过一位剑道后辈,哪怕二十六岁便天下第九,与自己仍然隔着千里山川。
可直到那时,在那条他亲手断开的无定河畔,断剑客才明白,他的剑固然登峰造极,然而她的剑,还很长远。
登峰造极,意味到了头,寅剑山的活人剑却远得难以想象。
周依棠缓步而来,她走过来的姿仪并无步步生莲可言,反而是和光同尘。
断剑客已回过神,而在这回过神时,他的剑已落在手上。
那是一柄剑尖断开的剑,剑镡古旧,剑柄缠着的布条也破损,然而其剑锋磨得极薄、极利。
微风掠过,似也要在一分为二,化位两缕而走。
张旭渠已经满头汗水,他觉得自己这个四品的,还是重伤的武夫出现在这里很突兀,自己他妈的凭什么要出现在两个一品,还是天下前十的高手中间,自己甚至都不该站着,而是趴在地上。
“伤他的人,是我徒弟。”
周依棠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断剑客眉已凌然,剑意节节攀登。
气机震荡,四周枯叶以二人为圆心卷荡而起。
这似是针尖对麦芒的惨烈关头…
“弄错了,都弄错了!”
张旭渠忽然大声道:
“误会,全是误会,我自己摔的,不小心脚一滑,手就摔断了!”
这一番不着调的话骤然打断了密林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断剑客扫了他一眼,道:
“切口还挺平整。”
“见笑了,出门没看老黄历,走路没看路是这样的。”张旭渠赔笑着说道。
他固然相信断剑客不会败于剑甲之手,但问题是,他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靠早年得来的秘宝留住一命,却也因此沾染了因果,万一被剑甲盯上,只怕魂飞魄散。
需知寅剑山剑甲首先是个道士,然后才是武夫。
天下前十,何其威名,近乎皆是一品境界,如今菩萨剑神龙既见首也不见尾,真天人许齐独占鳌头,其与天下不知多少高手交锋,却独独称赞天下第九的剑甲有剑仙气象,像她这样的宗师人物,先让张旭渠神魂湮灭,再一心要走,难道断剑客能拦得住?
这便是一品高手的可怕之处,哪怕是同为一品高手,若无死意,几乎都可全身而退。
更何况,张旭渠很明白,断剑客从来不善救人。
断剑客眼眸扫了张旭渠一眼,随后又落回到周依棠身上。
这时,他才说出第一句寒暄的话:
“好久不见。”
“也不算很久。”
“对我来说不一样,我并无几年可活。”
断剑客平静说道,语气不重不轻,似乎生死之事无关紧要。
周依棠看了通背神猿一眼,径直道:
“如今你受重创,若不及时修补,只怕来日难返四品之境。”
张旭渠听出话外有话,瞪大了眼睛。
“我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法。”
独臂女子淡淡道:
“修补一条断手,绰绰有余。”
张旭渠怔愣了,接着不可置信地看了剑甲一眼。
他很想问,你自己是独臂,自己怎么不用?
想问归想问,他是不会真跟人家天下第九问这种问题,他不由踌躇了一会,想想自己并无他法,便打定主意,试上一回:
“剑甲若想出手相助,实在大恩大德一件。”
独臂女子便将目光移向了断剑客。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断剑客自然明白其中意味,
“不知剑甲有何事相求?”
周依棠平淡道:
“关于我徒弟的生死。”
“你想要什么?”断剑客沉声问道。
周依棠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说来其实是两件事,一是以生死人肉白骨之法来换,二则是以他为赌局对赌一回。”
听闻此言,断剑客拧住的眉头微微挑起,已然心生好奇。
前者他并没有那么在意,后者他倒是不禁疑惑不解。
寅剑山剑甲,竟然会与人对赌。
而且赌局竟然便是她的弟子。
“告诉我他的名字。”
“陈易。”周依棠道。
张旭渠这时跟断剑客压低声音道:
“就是那个西厂千户,好像还有说是你们陈氏的子弟,到底是不是啊?”
断剑客并不理会这话多的通背神猿。
他仍然看见周依棠。
“以你我交情,自然可以,那么,先说第一件事。”断剑客办事向来干脆利落,不喜拖泥带水,所以他又问道:“你想要什么?”
“杀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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