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涅槃山,生死山河宗。
当季夏抖抖衣袖,从尘封的闭关中走出。
从山腰联绵的道观处,干枯的落叶洒满了一地,却没有任何一人,前去收拾,整座山门在秋季到来时,都散发着寂寥的气息。
与季夏闭关前无异。
但,之前是因为生死山河宗解散,弟子门人遭逢大难,四散流离,陨落了十之六七,山门只剩下他与左山河、洛扶摇三人在,所以显得空旷,颓废。
但随着左山河突破真人,将以修法道人为首的三十六名门徒,重新带回山门,虽说少了不少人,但按理来讲
也不该叫山门,如此无人问津才是。
他怀揣着疑惑。
一路拾阶而上,白色布鞋踏在青石板道,依稀能够听得耳畔的道房内,不时零星的,传来了一阵耳语:
“元神,元神”
“这元神该从何而悟?”
“为何三个月了,始终不能悟出?”
“我明明按照师傅所说的,内观神魂,体悟元神,逆行元神涅槃功。”
“可为什么生死山河玄功的进展突飞猛进,导致修为蹭蹭暴涨,但那所谓的元神,却似虚无缥缈般,连一星半点,都看不见??”
“不应该呀”
季夏稍稍驻足,向那一侧的道房院落望去。
那是幸存的三十六名山河门徒之一,叫做张虚真,乃是第三步玉液虚丹境,生死山河玄功近乎二重。
就算在曾经鼎盛时期,也是除却参玄、修法二道人外,生死山河宗的中流砥柱。
搁在今天,更是除却成了龙虎神力的修法道人外,山河宗的顶尖元丹。
少年一身白衣,将气息匿到极致,运转玄功,几与天地自然,融作一体。
除非是左山河那等顶尖高手。
不然成了龙虎境后,哪怕是开了天人领域的天人境巅峰,除非方圆领域,将季夏笼罩,也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随着在耳畔旁听。
季夏听尽了张虚真领悟元神涅槃功,却始终在门外打转,近乎形成了执念的迷惘。
不禁微微皱眉:
“修行最忌钻牛角尖。”
“大先天第三关逍遥前,尚且没那么重要。”
“但神魂诞生,武夫便开始踏上了一条通往求法者的道路,若是滋生心魔,精神崩溃,深陷其中,导致性情大变都不是不可能之事。”
“元神涅槃功,有这么难吗?”
“能叫这位抵达了元丹关隘,也算是天生玄体的张虚真师兄,三个月了连一点进展都没有,反而还陷入了迷障,近乎走火入魔?”
“不行,要是保持这种心态运转玄功,只会越走越差,门长既已通玄,如何会不了解这个道理,我得去寻他说说。”
季夏眉头紧锁,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三个月前。
他以人间演道,修成了元神涅槃功,几乎是水到渠成,突飞猛进。
那元神就好似是藏匿在他神魂里的宝藏一样,不偏不倚,就在那里,只要他去领悟,便能够看见。
对于左山河这个创法者,则更是这般。
起初,季夏觉得这法了不起,或许会很难。
但在下山荡魔,清算那些剿灭、追杀生死山河宗门徒的武夫、高人时。
洛扶摇也水到渠成的,根据左山河的引导,成功入门,而且一日一个进境,也叫季夏生出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只要有集元神涅槃功大成之人,亲自演道,或许入门这人间尽头的功法,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但现在来看,或许并非如此。
通往山河殿,需过九百九十九阶,乃人间至顶,意为山登尽头我为峰。
而一路上,季夏开眉心祖窍,以神魂道行,青天白日,窥视周遭清净院落。
不时
便能听到一道道,与之前张虚真一般无二的耳语。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得和我从师傅身上看到的不一样?”
“逆行玄功,见性本真,始见元神,可明明我从门长身上看到了真,看见了元神的端倪,怎得自己走就变了呢?”
“此法我越陷越深,总觉得哪里不对,莫非是生死山河玄功,没有似师傅那样练到大成?”
“嘶,不过最近三月,我确实玄功突飞猛进,而且耳畔总有虚无缥缈的道音,助我修法,莫非.先成生死,才能见元神?”
“可师傅却严禁我等继续修行生死山河玄功,诸多师兄弟的死,历历在目,修行不成终为空,我要似门长一般!绝不能停下!”
“就算是死,也要修成这天下第一玄功!!”
有些门人的情况,甚至比之更深、更严重,几乎十二个时辰不停、不歇的运转着元神涅槃功,近乎疯狂。
同时体内生死山河玄功的进展,也在突飞猛进,叫整座涅槃山的灵气,几乎都聚集了过来。
有些时候,进境过快,导致根基虚浮,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在左山河亲口道出生死山河玄功隐藏的隐秘后,则更是如此。
“左门长呢?”
“他辛辛苦苦救回来这么多师兄,难不成就看着他们走入另外一条歧途?”
季夏皱起了眉,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了山河殿。
而且远远的,便听到了里面传递的苦苦哀求之音:
“师傅,我求你了,算我求你了”
“叫我们继续修行下去吧!”
吱呀!
季夏推开了殿门。
只见到檀香袅袅。
一须发皆白,状似仙人的青年,双眸微阖,正眉眼紧皱的端坐在红漆木椅上,一言不发,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徒弟。
在他左腿侧。
一发丝散乱,双眸都有些微红的白衣道人。
正捏着他的衣摆,不停的磕着头。
时不时还抬起头来,从神情上,能够清晰的看出,有不甘二字,几乎溢于言表,写满了一张曾经俊秀出尘,儒雅随和的脸。
正是生死山河宗门长左山河。
还有如今宗内,地位修行近乎第一的修法道人。
参玄已死。
如若季夏无意留于涅槃山,继任门长之位,那么左修法,无疑是下一任门长的接班人选,而且左山河视其为子嗣,可谓众望所归。
见到季夏推开门,左山河似有所动。
只见到他轻轻抬头,看到季夏浑身三十年元丹功力运转,龙虎气机已成,整个人锋芒的好似出鞘宝剑,不禁微微讶然:
“三个月,龙虎实丹.”
“可以,根基还算稳固,未来大有可为。”
左山河赞赏的点了下头,随着成就真人后,几个月以来,因为门徒之事积蓄的郁气,开始逐渐泄去了几分。
而在他跟前,修法道人披头散发,还在苦苦哀求:
“师傅,求你真的别拦了诸多师兄师弟们的求道之路!”
他转头看了眼季夏,在看到自己这个李踏仙师弟,未曾拜入玄门前,不过大先天,而今已经以一种逆天的速度,追赶上了自己。
又回头瞅了一眼真正的通天仙人左山河,这两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都修了元神涅槃功,于是更加执拗,道:
“师傅,参玄师兄已死,虽说诸多同门的仇,都被你与李踏仙师弟给报了,但如今修行大变,真人不再是神话,正是我辈高歌猛进时。”
“放着如此玄功不修,与暴殄天物何异?”
“我等遍尝颠沛流离,更晓人走茶凉之冷暖,因此更懂得修行的难得可贵!”
“就算是死在修行元神涅槃功的路上我等也心甘情愿,所以请师傅你别拦了”
“三十六位山河门人,除却李踏仙师弟外,若无一人能够得您玄功,授您真传,那么百年之后,咱们宗门,不就散了吗”
话音落下,可谓字字泣血,也叫左山河眉头皱着,良久一声长叹,似有不忍:
“那法,我也希望你们能修成。”
“但谁知晓,我水到渠成悟过的坎,本以为是畅通无阻的大道,却叫你们这三十六个弟子,连一点皮毛都看不出,而且一个个越修越疯。”
“修法。”
左山河的语气逐渐严厉:
“我曾经没有教导过你们么?”
“修行戒骄戒躁!”
“若是一味求成,反倒事倍功半,竹篮打水一场空。”
修法道人满脸苦涩,紧紧抓着衣摆,只顾摇头:
“师傅,道理我都懂,但是我每每想起师兄为我等拦路,与野茅山武夫拼杀,最后血溅山石,我就无时无刻,不心生梦魇。”
“我若有您这等通天修为,有那真人道行,我派弟子岂会颠沛流离?”
修法道人的话,如同尖刀子般插进了左山河的胸膛,叫他捏紧扶手,抿唇咬牙,半晌后眼眸里复杂万分:
“此事,怪我。”
“我会为宗门再觅玄功,但生死山河功、元神涅槃功切莫再修了。”
“前者是不能修。”
“后者.你们再修修吧,若实在不成,切记作罢。”
“待到为师寻到其他的法门,传授下去,有我的言传身教,一样能通真人天门!”
左山河闭上眸子,扯回衣摆,一副此事再无转圜余地的模样。
而默默听到这里。
对于三个月的前因后果。
季夏已经了然。
人心皆是肉长,纵使左山河位及真人,但是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
这三十六个他一手培养的门徒,就是他的软肋。
从来软刀子最是伤人。
这些苦苦哀求,想要传下元神涅槃功的门徒。
叫他看了,哪怕他们一步一步原地打转,钻牛角尖,可他又怎么忍心,按压住他们的想法?
修法道人的三言两语。
就叫他心如刀绞,每每思及曾经死去的弟子、门徒,便再也狠不下心。
于是思索了片刻。
想起了人间演道的法门,季夏琢磨着,是不是也能给修法道人这些弟子,开个后门?
助力左山河尝到了甜头的季夏,本着互惠互利,回馈宗门的想法,对左山河开了口:
“门长,若不然.”
“叫我前来一试?”
左山河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
“这可会危及你自身?”
季夏含笑摇头:
“不碍事的。”
随即踱步几下,走到修法道人的身前,向他伸出了手,肃声道:
“师兄。”
“你不是想要悟出真法么?”
“来。”
“搭着我的手。”
说着说着。
季夏的眉心祖窍,绽出了光。
他站着。
而落在跪拜着的修法道人眼里.
这个人,仿佛道祖谪凡,西出函谷,背后殿外秋风飘落,似为他披上了一道暮霞,叫其不自觉地
便搭了上去。
但季夏却不知。
人间演道。
演得是道,演得是执念。
有些人悟不出,就算是再耗费一世光阴,也终究悟不出一星半点。
反倒是心中的执念,却有可能催生出.
盖世大魔。
大殷,神京!
“哒哒哒”
洛扶摇双手环于宽袖之中,一身公主盛装,面无表情,如霜一般,行走于琉璃玉石雕砌而成的长廊上,觐见殷王。
到了门前。
她看见了自己名义上的大皇兄,也就是太子殷长歌,只见他满面苍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面上还有一团青紫。
而要说当今天下,谁敢打殷王太子的脸,那么除却他的老子,应该再无其他人了。
看到这个整座殷王宫内,唯一的外姓公主,殷长歌啧啧两声,有些可惜:
“可惜咯,皇妹,咱们终究还是不能成为一家人。”
说罢,殷长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洛扶摇,摸着脸上的淤青,呲牙咧嘴的离去了,只留下洛扶摇蹙了下眉,不解其意。
随即,便推开了眼前的殿门,一眼.
便瞅见了殷王殷洪,那如渊如狱的背影。
在听见了动静,微微侧眸,瞥见了一抹惊鸿倩影到来时,殷王冷声道:
“扶摇。”
“为父自认,待你不薄。”
“但”
“若不是你母亲仍在殷王宫,是不是你就打算一去不回了?”
洛扶摇低眉:
“女儿不敢。”
哗啦啦!
殷王也不答,只是将玄金龙纹袖一甩,顷刻间,将一张羊皮纸抛起,向其丢掷而去:
“你自己看吧。”
“这上面”
“乃是长白州造反的冲天大将军黄龙道,所亲笔书写,为无为派门长冯自在,一些志同道合的结义兄弟。”
“他们之间,闹了龌龊。”
“所以.”
“想要和大殷,谈谈条件。”
洛扶摇有些不明所以:
“父亲,这些事你与我说,是什么意思.?”
接过这张纸。
将上面十几道名字一晃而过,洛扶摇疑惑,殷王千里迢迢将她召回,就是为了说这个.?
但当她瞥见了尾巴处最后的一个名字,书写着李踏仙三个字时。
美眸当即一凝,小手不禁捏紧。
随即,
殷王的言语,缓缓道来:
“你乃大殷公主。”
“本王培养你这么多年”
“也该做些贡献了。”
他转过头来,眉头严峻:
“本来,孤是想要叫你联姻生死山河宗,与左山河搭上关系。”
“但”
“黄龙道此獠,用兵如神,背后似有高人襄助,已成尾大不掉之事,而孤仍需一些时间。”
“所以.”
“只能委屈委屈你,前往扶摇州做你的扶摇公主,不日之后,与他名义联姻,替着为父且先将他安抚安抚。”
“此举,虽会有损你的名节,但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你去之后,不必担忧。”
“你母.”
“自有孤来照料。”
语落,
洛扶摇身躯微寒,抬头时,从殷王的眸里看尽了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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