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衙司,府狱。
谢桥将这些时日,饱受磋磨的谢家族人释放。
虽说,距离玄清妖府叩开梧桐大门,前前后后,只过去了月余时间。
但造成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原本,有谢樵玄坐镇,虽说谢家因为宋柴薪之事,在梧桐府不受待见,但到底是元丹家族,人丁兴旺,三四代嫡系加上支脉,林林总总,也有好几百人。
可随着此番雨打风吹作罢,
仍能够侥幸存活下来的,不过十分之一。
“咳咳!”
从阴暗的水牢里捞出,侥幸见到一缕晨光的谢安,苍老的不成样子,被谢桥搀扶着,身后跟随着几十个谢家族人。
不久之前,随着古华强势入侵,报复谢府,只有三代第一,家主谢桥怀揣元丹修为,强行从一片混乱中杀出重围,谢家其他的人,九成都被逮住了。
因为曾经在玄清湖围剿过的缘故,这位玄清妖君记仇,特地留了谢安一条性命,百般折辱,各种酷刑大刑,轮番上阵,
将这一位硕果仅存,足足百岁,抵达大先天之巅的谢家二代族老。
给折磨得气血枯败,神魂萎靡,偏偏还留得了一条性命,吊着一口气,想死也死不成。
随着锁链顿开,看守府狱的先天妖魔,被谢桥一个个掌毙,谢安重见天日之后,唏嘘的看着这座府狱。
自己这一生突破元丹不成,濒临寿元大限,本以为,大概率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却没想到
竟然还能捡回一条老命,从这府狱里走出来。
当真是世事无常。
“父亲,您没事吧?”谢桥扶着谢安的臂膀沉声问道。
“无碍,无碍”谢安眼神浑浊,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才刚结疤愈合,不过有着无漏金刚身,虽年老体衰,但总归算不上是致命伤。
谢家三代,谢樵玄是初代老祖,安、平、远、微是第二代嫡系,如今只剩下了曾经的长房大公子谢安一人。
第三代,便是以他子嗣家主谢桥为首,以及曾经的外姓嫡系宋柴薪这一辈,可以说是辈分颇高的族中宿老,大都已五六十岁。
再往下,才是谢梧桐等年轻一辈,以及一些中流砥柱。
几十年不见,
曾经谢安身上的那一股子属于望族公子的气魄,在武道受挫与大限将至之前,早就被岁月抹平抹消。
剩下的,就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甚至看起来,比他父亲谢樵玄老爷子,都要更老。
不成元丹,
终将还是百年一到,便是一抷黄土的命。
“那便好,那便好”
“如今,樵玄老祖已经殒命,我谢家实在是经受不起,再走一尊族中宿老了!”
呼!
看着自己的父亲保住了一条命,一路以来心事重重的谢桥,终于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而后走出府狱,坐看夕阳前,那一道脊梁挺拔,看向整座梧桐府城的背影,当即上前:
“季夏,府狱里一共还有七十九位谢家族人,都已经救出来了,咱们下一步去哪?”
“想必,就算梧桐府内的妖魔有成千上万,这一次,在真人坐镇,元丹开道之下,也得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吧。”
季夏?
这是哪里来的人物?
被换做另一個从黑山来的谢家族人搀扶的谢安。
看着自家儿子对着那黑衣年轻人背影开口,隐隐间,甚至有一股马首是瞻之意。
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
府狱里被玄清妖君关押的梧桐府尊,也被救了出来。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臣服,但因为身份的特殊,没有被直接分食的元丹高手。
当代梧桐府尊,名唤郑子桢,是一步一步,从一个黑山外城的差役,走到今日地位的。
他一生之中的转折点,就是被曾经的梧桐府尊宋柴薪看重。
在其任职黑山镇守时期,提点提拔于他,更是叫郑子桢从吏身跃迁到了官身,做了九品衙司,司首之职。
直接省却了十好几年奋斗,获得了无数练武资源倾斜。
若不然,他绝对没有今天,所以一直以来为官勤勉,哪怕妖魔攻破了梧桐府,依旧没有选择受降。
于是便被玄清妖君古华锁了元丹,关入牢狱,饱受酷刑。
就想要有一天看到他臣服,让这座府城最后的民心,彻底崩溃。
但还没等到击穿郑子桢的防线。
他自己就先一步落荒而逃了。
于是,一脱离困境。
郑子桢忧心忡忡,想要知晓府城的状况,便找了一位从黑山来的大先天,询问情况。
在将大致脉络都了解过后,不由大为震惊:
“梧桐府竟来了这么多的高手?”
“几十年前,几十年前”
“等等,那不是!”
他自言自语着,刚巧瞥见了谢桥对着季夏的背影,低声询问。
看着季夏侧着头,举目望夕阳,在他的视角里,隐隐约约,刚好能看得见季夏的双眸里,流淌着缉魔道气。
这熟悉的一幕尘封在久远之前的记忆里,叫郑子桢一时之间,险些没有回想起来。
直到好半晌后,
从脑海里翻出了曾经的记忆。
“这个年轻人,是何来历?”
拼了命的吸收真气,想要恢复几分实力的郑子桢,与谢安一样,心中升起了波澜。
于是向着谢家的族人打探、打听。
而得到的回答,第一时间,就是叫两人一愣。
黑山镇守的座上宾。
老祖谢樵玄的干孙子。
以大先天力搏元丹的人物!
听说,还和来自大雪山继承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镇守虽年老,但他这几十年,从未对人假意辞色过,谢樵玄老爷子更是深居简出,再加上大雪山的关系,还有眼眸里徐徐流淌的气.”
能从底层爬到今天,郑子桢靠得就是脑袋活络,转得快,能够攀附关系。
再加上自身底子不错,只是缺少机遇,所以当年得到宋柴薪提点,便能一路扶摇直上,直到今天。
因此,他几乎直接锁定了季夏的身份!
“几十年前,黑山一役的真人、元丹都复苏了,那么有着这么多关系叠加,眼前这人,有八成概率是宋府尊!”
看着府狱内有不少人被释放,人多眼杂,不是点破和询问的时机。
郑子桢心中地震,被自己的猜测震撼到了,但也只能强行按捺住了心中翻滚的情绪。
在左右两个一并被关押,捡回了一条性命的官吏陪同下,跟随在谢家人群里,默默看着这一幕。
这时候,季夏回头。
眼神刚好从谢安与郑子桢的身上划过。
待看到郑子桢眼神里的收缩与震动后,他表面不显,但实在内心也有诧异,似乎是没想到,当年与阮秀秀马踏黑山,随手在外城土门口提拔的一个机灵差役,
若干年后
竟能凭借自己,成就元丹,做到五品府尊的位子!
这郑子桢,真是个人才。
要不是来到这梧桐府,季夏甚至都不晓得这一关节。
如此来讲,自己看人的眼光,着实不差。
人家官二代、富二代的,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但他,却是自己给自己栽人脉,乘自己的凉!
可一想到,自己方才察觉得端倪,季夏心里头,就颇为沉重。
比起久别重逢。
眼下的扑朔迷离,更叫他如履薄冰。
因为在他观测的暮气里
这为祸梧桐府的妖魔暮气,虽有削减、但却并没有被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反而在不停的逃窜。
就好像是,有人在刻意纵容,让他们祸害这梧桐府一样。
那由得元丹级涅槃尸显化而来的暮气,只有那么一小撮,所以极为显眼。
在季夏的注视里,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如同猫捉老鼠一样,坐视着这些妖魔狗急跳墙,肆意冲杀。
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稍稍出一下手,挽救一二局势。
这样下去,妖魔怎会剿灭?
受损最大的,便是这梧桐府民,几乎宛若韭菜一样!
“等等,这些涅槃尸不会是”
突然,季夏心头浮现出了一个猜测,不由一寒。
这世间的所有事物,都有因果之说,没理由几十年后,失了神念,复苏过来,这些涅槃尸们在保留曾经一切的前提下,毫无隐患。
人如果无神,便不会有所谓的道德观念。
就如同器物诞生了最基本的灵智一样,只会按照最符合自己行为,与能够获得好处的方式,前去行事。
这些元丹,甚至包括斩龙侯那些个第四步的真人!
生前,都是隶属于大昭阵营,与妖魔势同水火,所以在提到驱逐妖祸的时候,他们才一个个义愤填膺。
这是符合他们的人设与行为的。
但如果,普通的生灵死去,能够给他们带来好处呢?
于是听到谢桥的问询,季夏缓缓摇头:
“不。”
“那些元丹.不对劲。”
另一端。
澹台曜与顾家老祖,追杀玄清妖君古华,一路从梧桐府几乎杀到了蜀南府,但却还是被他眼睁睁的,逃走了。
随着背生金翅,驾驭战车,身披甲铠的金鹏妖君执掌大戟,一头发丝金光灿灿,如鹰锐利,凝视着两人,前来接应。
才刚叩开天门的澹台曜便知,千载难逢的机会没了。
于是在一座山峦前停歇,将重剑倒插地,晃得山坡一荡,尘土飞扬,宣泄着心中郁气。
似乎是古华告知了那镇守蜀南府的万妖盟金鹏妖君,梧桐府足有四位真人,所以两妖君也不敢来追。
“方才千钧一发,只要顾老祖补上一招,以异象驾驭雷枪,绝对能将那头孽龙当场留下,扒皮抽筋!”
“为何到了关头,突然差了一筹?”
拄着剑,重新生出了臂膀的澹台曜如浴火重生,他转头目视着顾家老祖,语气已经不再温和。
对此,顾家老祖苦笑了下:
“老夫才刚复苏不久,实力欠妥,叫澹台真人失望了,实在抱歉。”
澹台曜拧眉,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抱着一截雷击木,白袍飘荡的清瘦老人,眼神里满是狐疑,但沉默片刻,还是揭过了此事:
“算了,合该这孽龙今日命不当绝。”
“梧桐府有那两位坐镇,想来也应该将妖魔之祸,彻底灭绝了才是。”
他状似无异的开口,随后抽身便走。
落他半截的顾家老祖闻言,微笑颔首:
“不错,有那两位在,就算有事,也该办完了。”
梧桐府,从衙司一路杀出,想要折返谢府的季夏,遇到的妖魔不减反增,于是心头,顿时疑窦丛生。
在他身畔,已经飞快适应了下来的郑子桢,早已与他打过照面,心照不宣。
见到这种情况,作为梧桐府尊的他,不由皱眉:
“怎会如此”
双掌之数的元丹,还有各城入府勤王的兵马,按理来说,战局一定是一边倒了。
更何况,据说还有两位真人!
怎么还叫这些妖魔,如此猖獗?
一路上,甚至有不少梧桐府民,鲜血都染红了墙壁!
季夏对此,不发一言。
而是越发靠近了一处元丹级涅槃尸的暮气所在。
这是一处东城区的街巷,距离谢府所在的核心区,梧桐街、乌衣巷,也就几个拐角。
此时,刚好有一支来自黑山城的兵马,约莫三四百悍卒,由陈昭的二子陈敬率领。
他是受到陈昭的嘱咐,轻骑跨马,与季夏一道去往琴剑山赴会的。
此时,正在与一支妖魔偏军厮杀着。
那些妖魔边走边战,将战火不停蔓延,那些将门关得死死的府民,被殃及的不知凡几。
如果没有元丹相助。
那么仅凭澹台曜召集的联军,面对玄清妖脉的大本营,数千精锐妖魔众,自然是落入下风的。
在看到陈敬身披甲胄,拼命厮杀着,季夏当即皱眉,加入战场!
同时,府尊郑子桢、谢桥.两尊元丹,也紧随其后!
哪怕有一位实力恢复的十不存一。
但落入这样的战局里,也是如同降维打击一样,一剑一掌,就能拍飞十好几个精锐妖军,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很快,战局形成一边倒。
叫这片街巷的府民们,多保下了好几条性命。
“季先生!”陈敬一张彪悍的脸上露出了感激,杀得妖血覆面,抱拳叩谢,不过却被季夏扶起,同时眉头皱紧:
“那些元丹呢?”
“你这一支率领数百人,与妖魔偏军厮杀,能没有一位元丹坐镇?”
“有是有,而且还是曾经的林绍,林府尊,只不过.”
陈敬摇了摇头:
“在我等两军冲阵之下,那位林府尊一掌拍飞了两尊先天妖魔,随后径直杀出重围,便不见了人影,战局凶险,我等也抽不开身,到现在.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之前也有过遭遇小股妖魔的情况,这位也是时不时的消失,但每一次,都会提着两颗先天妖魔的头颅,我等也不好说什么。”
听到这里,季夏眸子微冷,而一侧的郑子桢怒发冲冠:
“作为府尊,哪怕是曾经的,不坐镇三军,身先士卒,力求减少损失,庇佑府民,怎能如此消极怠工?”
“他在哪?”
但这时,季夏抬起了手,示意不必多言。
而后,
他未曾停歇脚步,而是沿着感知到的暮气,从那街巷里一道道府民住宅,穿梭而去。
越是靠近代表了曾经梧桐府尊林绍的那一道元丹暮气。
沿途上的鲜血就越多。
而且还有横七竖八,面色惊恐的府民尸体,斜躺在地上,胸膛处破开了窟窿,好像有心脏被活生生的剖了开来。
凡是过境。
没有一个活口。
直到季夏踏到了一处府城大户人家的院子!
里面正有激烈的抵抗爆发,不时还掺杂着惊恐的叫声:“你明明是人,为何要行妖魔之事?你.!”
“什么妖魔?我追杀妖魔至此,体力告罄,补充一二,便继续前去斩妖除魔,护佑梧桐府民,只是牺牲你们几个,难道就舍不得了?”
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刹那,
几道惨叫,伴随着鲜血飙射的声音,溅上墙壁!
季夏一步踏出!
刚巧,便看到了林绍站在一片宽敞的院子中间,面前是一口铜炉,他背对着,缓缓掏出了一枚心脏,嘴角露出了獠牙.
“嗯?”
这时候,似有所感的林绍,回头一眼便瞅见了季夏,只觉有些熟悉:
“你是黑山,跟在那个镇守身边的?”
“我在琴剑山也见过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心脏放在獠牙边上,刺穿了心脏,鲜红的血液散发妖冶的辉光,被他汲取,同时
也叫林绍的修为,再度拔高,凝实一截。
而后,将干涸发枯的心脏一抛,他便大步踏来:
“走吧,恢复的差不多了,继续斩妖除魔!”
“这梧桐府地方大,恢复的地方也多,足够叫本府尊将那些妖魔,斩尽杀绝!”
斩妖除魔?
看着满地的狼藉。
季夏觉得,这真是他这一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
“妖魔?你比妖魔还妖魔!”
嗖!
在他身后,郑子桢荒谬的看着眼前一幕,毫不犹豫,剑尖直指林绍!
同时,谢桥看向季夏,在看到眼前的黑衣青年缓缓点头的同时.
一并出手!
“你们.!”
“为何对我出手?!”
林绍惊愕,神色阴鸷,凸出的獠牙有些狰狞。
但面对两个元丹,以及将一门正宗拳术练到极境的季夏,力有不逮,节节败退,同时眼眸喷出怒火:
“莫非伱们已与妖魔勾结不成!”
“那便不要怪我,唤来真人评理了!”
说罢,他张口一吼,发出了奇诡怪音,叫季夏耳膜一震,酸涩难言,就想要挥拳将他直接砸烂。
但这时候.
一柄长枪,从天而降!
随即身披铠甲的英武身影,慢慢浮现:
“且慢!”
“为何杀他!?”
斩龙侯一脸漠然,拦住三人,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而梧桐府内。
此时有抱着灵狐的少女,趁着乱象,用敏锐的鼻子不停嗅着气味,然后沿着东城区、梧桐巷的方向,一路小跑的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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