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城,季家院中。
谢府来人,请季夏前去,疑似有事相商。
看着季夏整理衣饰,周身气走龙蛇,仿佛每一寸筋骨都淬炼到了圆满,让人难以置信,他修行才不过一个月时间。
经过了这几日的风波,季寒对于自家兄长身上,那一层又一层的谜团,感到好奇不已。
但就算他几次三番的询问。
关于其中细节,季夏也并未对他多说。
因为关于宋柴薪的事情,有关的知情人知晓的越少,不论是对目前的季夏,还是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季寒来讲,都是好事。
像是澹台曜,像是陈昭。
都是因为意外,亦或者不得已之下,为了寻求破局之法,季夏才泄露了一星半点。
毕竟,在他没有彻底搞清楚,自己上一辈子,到底得罪了什么仇家,亦或者被什么样的人物觊觎之前。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保证目前现世的安危。
尤其是在他从澹台曜、以及陈昭口中。
得知到了自己当年得到的大缉魔主传承,竟然暴露于整个天下,而且还放走了一尊盖世妖魔,竟是宋梵镜时
哪怕不知其中来龙去脉,也不晓得,自己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季夏都深深晓得,那就是,绝对不能叫目前连第二步都未抵达的自己,和宋柴薪挂钩!
不然,以当年兵家武庙里,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一点讯息,都震动了一尊四品祭酒,以及一尊武侯,惹得裴南北、叶苍出面的例子来看。
就算是将谢樵玄、澹台曜这些人绑在一起。
或许,只单单是从缉魔道气暴露的这一点来看。
都护不住他!
更别说,
目前随着西北妖魔动乱,侵入宝瓶州。
各个府城,可谓是人人自危。
导致三山五岳,潜伏得三十六路妖魔府、妖魔窟,彻底沸腾了,时不时的就潜入城府之间,为了搜刮晋级大先天的人气,穷尽手段。
再加上之前陈昭接到了梧桐府尊,也就是曾经季夏作为宋柴薪时,踏马黑山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差役头头郑子桢传讯。
说自己作为宋柴薪时,血脉源头的那位生父古华。
几十年后,竟然踏上了化龙之路,位列第四步,一跃从当年分出的蛟龙血支脉,直接成为了妖魔祖庭里,位高权重的一位老祖!
还开辟了玄清龙脉,呼风唤雨,聚集水路三千妖众,妖兵人人可堪比府城戍守的气血武卒,远胜当年玄清湖!
这一下,就又给自己多了個大大的仇家!
以前,只是梧桐府里的扛把子蛟龙,在那一亩三分地里鼓捣,一位晋级第三步的镇守,纠结各方第二步高手,就能联合围剿于他。
结果几十年不见,不知得了什么造化,竟在近几年前,堪破了第四步,并在当下长驱直入,成为了向着梧桐府攻来的一尊妖君巨头!
他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几乎不用多想,季夏便知晓。
就是为了报当年一截蛟尾,断在了琴剑山的仇怨!
昔日之因,因宋柴薪而起。
如今,自己早已身死多时。
但因为取了碧血丹心池的传承,导致琴剑阁底蕴亏空,所以便将那一截蛟龙尾,留在了琴剑阁。
随着蛟尾蛟血,吸收了原本残存的灵韵,几年酝酿后,便成为了一方稍逊碧血丹心池,但也能诞生正宗气的宝地。
琴剑阁靠着这焕然一新的蛟龙池。
这些年也培养出了好些以正宗气踏破大先天关隘的武夫。
再积累积累,就算没有澹台曜,未来名列正宗,出现一位真正土生土长的第三步人物,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蛟龙池是季夏靠着镇妖长城三座城头主之一,白玉京杨休的神念加身,以无上拳意,生生从古华身上砸断的,堪称倒反天罡,是他一生耻辱。
若干年后,他号称玄清妖君,浩浩荡荡率领自己麾下三千玄清龙脉的妖魔众,杀入梧桐府,
能不故地重游,将自己当年的耻辱,直接抹去?
所以,
就在一天前。
澹台曜与黑山城,那个叫做徐琴,据说是曾经琴剑阁主徐念收养的徒弟,细细聊了近一个时辰。
于是今天早上,便向季夏兄弟两人告辞,离去。
季寒对此,颇为失落。
毕竟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见到像是澹台曜这样的高手,而且还替他解决了自己身上的隐患,所以感官极好。
但比起他。
季夏心中反而颇为沉重。
因为按照澹台曜的话来讲。
他于桐叶州,在那三步破四步的十绝关中败尽诸敌,弑杀仇家无数,最终得到十绝关主灌顶。
结果,却没有成为这一代十绝关破关而出的第四步真人。
反而因心境有缺,叩天门失败,导致元丹二百寿,直接折半,元气大伤,面临寿元告罄,修为十不存一的窘迫局面,与山穷水尽,没有多少差别。
他这一路在十绝关中杀了多少高手,得罪了多少人,要是成了第四步,武力威慑,与生死契签订之下,倒是也没什么后果与风险。
但偏偏,他突破失败,还浪费了十绝关主的一次传道,成为了历代以来,少有的破关失败者,沦为笑柄。
要是被那些仇家知晓,他土生土长的宗派,竟只是宝瓶州一个小小名门.
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澹台曜不想回到琴剑山的因素之一。
但现在,又多了一个原因。
他若是回去,刚好撞见了玄清妖君古华,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
季夏心中忧心忡忡。
他了解古华这个人。
古老相传,都说蛟血者残暴,睚眦必报。
残暴,他没从古华身上继承多少,但是睚眦必报,冷面如霜,倒是继承了个十成十。
血脉相连之下,他知晓古华是个极为记仇的人,哪怕事情经过几十上百年,也只会叫这位妖君记忆加深,但不能遗忘。
澹台曜回到琴剑山,要是疏散琴剑阁门人,下山避祸,山门没了也就没了,应当.不会生出多少意外吧?
一边想着,他一边抬脚出门,嘱咐着季寒好生修行。
一边走在青石巷子路上,向着内城谢府走去。
因为几日前的风波缘故。
导致现在,凡是有曾经的乡里乡邻,但凡看到季夏这个人,或者他弟弟季寒,大都避路而走,离的远远的。
兵马司主,武馆大人物,还带着三五十个武卒!
结果
都没能拿下季夏,还叫他自己堂而皇之的,去了一趟镇守府,还好生的回来了?
差役。
这是从前周围人,给他身上加的身份。
但现在.
即使居于陋室。
季夏身上的身份,在曾经的他人眼里,也开始逐渐变得扑朔迷离,叫人.看不清了。
一路上的窃窃私语,敬畏议论,落入季夏双耳,却不曾被他在意半分,只是在深思自己心中之事。
别说澹台曜了。
宝瓶动乱,使得宝瓶州乱成了一锅粥,连带着季夏的想法,也被迫有了偏移。
随着与陈昭重新有了联络,听闻宝瓶大乱的消息,季夏果断婉拒了黑山镇守这一块烫手山芋。
原本他还想在黑山背靠陈昭,且先修成大先天,再继承镇守位,一方面重新联系云鸾山,一方面走官府的路子,继续晋升。
可这个时间段。
要是领了镇守位,就必须死守。
跑?
妖魔,大昭!
哪一方,都不会放过一个弃城而逃的镇守、府尊!
可.
问题是,他只是第一步,武关筑基!
可不是几十年前,那个一双铁拳,黄庭道行,便能拳镇逍遥境大妖魔的黑山镇守了。
现在,季夏当务之急,考虑的是避祸!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天都要塌了,他个子还没有宋柴薪时期高呢,这个时候顶上去了,不是找死嘛!
所以,听闻谢府来讯,季夏马不停蹄,便赶赴了过去。
这个时候,谢梧桐自己在缉魔司,必定是忙碌得焦头烂额。
她能派人传讯自己
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
谢樵玄来了!
一想起曾经的外祖父谢樵玄。
季夏就知道,这是一条很好的线索。
古华之危,迫在眉睫。
就算梧桐府城第三步如云,但哪里又能碰得过一尊第四步?
而黑山城中,阮秀秀的那个弟子裴绿叶,全然没有回到云鸾山的意思。
季夏与她萍水相逢,又不可能去求着她,带着自己去往云鸾山。
所以,他只能靠着谢樵玄,与阮秀秀搭上线。
玄清妖君古华,第四步。
而梧桐府内,哪里有第四步山门?除了云鸾山!
若是不入云鸾山。
莫说修行了,怕是性命都将堪危!
也幸亏,当年自己曾是宋柴薪,能够靠着曾经的人脉,一点点拓展。
若不然,
真遇到这等几十年不见的大乱局。
只是市井黔首,布衣平民的话.
只能随着大势随波逐流,任人宰割,听从上位大妖魔、大武夫决出胜负,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何尝不是一种.
莫大的悲哀?!
谢府。
亭台水榭,草木花开,微风习习,正是好山好水好时节。
可谢梧桐却没有和好些天前,见到季夏时那般,自己坐在石凳子上,吧唧吧唧的吃着水果,好不悠闲的心情了。
只见她匆匆回府。
俏嫩的鼻尖露着细汗,一张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疲惫,恨不得现在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因为近些天,黑山内外的妖魔祸患层出不穷。
导致缉魔司人手吃紧,连她这个第一步巅峰的铜章巡守,都是忙前忙后,缉拿妖魔匪患,根本沾不到家门。
就算是今天。
也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消息。
这才匆匆从缉魔司赶回,还辞了一个缉拿探查二环妖魔的案子,才赶了过来的。
“老祖宗.你怎么大老远从梧桐府,跑来了黑山城?”
“莫非是因为之前那一封信的缘故?”
“放心,那人我已经请来了,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只管当面询问便是。”
“只是.”
“听说府城那边,遭遇了一尊妖君麾下攻伐,此事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你老人家怎得”
谢梧桐擦了擦鼻尖细汗,看到暮气沉沉,端坐于石凳上面的谢樵玄,大惊不已。
而后不经意间。
她看见了谢樵玄手腕处的血迹,顿时美眸缩紧,露出了担忧:
“老祖宗,你这是.”
但谢樵玄却只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等你迈入了第三步,便知不管是三十岁的武夫,还是我这等大限将至的武夫,所爆发出来的实力,都是一样的。”
“元丹将气血与气锁住,便能叫你永远保证最巅峰的状态,至于这伤,是路上留下与一尊第三步的玄清妖魔厮杀,所留下的。”
“老夫若知那头老泥鳅,竟能有今日,当年哪怕不管不顾,也要亲自前去,将他挫骨扬灰了,哪里能叫当年的玄清镇守段江,放虎归山,以至于今?”
“咳咳.”
谢樵玄眸子里泛着怒火,似乎是没想到,曾经也就是与自己平起平坐,还叫他谢家蒙羞的玄清妖君古华,竟能有今日辉煌。
以至于出了梧桐府,没了府、城的官府气数护持,遭遇了一支玄清龙脉的先锋军,与其中第三步的大妖魔斗上一场后,便耽误了行程。
过了好几日,才堪堪到了黑山,还落下了伤,叫本就接近大限的身躯,更是摇摇欲坠。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
谢樵玄搭上了谢梧桐的双手,看着她眼神里的忧虑,摇了摇头,只是沉声问:
“那人呢?”
不经意间,谢樵玄的语气中,便夹杂上了焦急。
叫谢梧桐微微愕然:
“在来之前,我就提前派人去传唤了,老祖宗,何必这么着急,他到底是”
有着之前神秘的灰衣元丹,以及黑山镇守这两茬子事。
谢梧桐,已经不敢将季夏等闲视之了。
她之前就怀疑,自家老祖宗可能真与季夏有关系,但没想到.
下一刻,谢樵玄说的一席话,却是彻底颠覆了谢梧桐的想象。
“别问他究竟是谁。”
“梧桐,如今梧桐府城想必已不太平,老夫这身子骨,怕是拖不回去了。”
“一尊元丹的死后衣钵,一直都是大势力传承最重要的底蕴,可以将自己的元丹本质,继承给后人。”
“不仅可以叫后来人当下修为,突飞猛进,还能增加他未来的凝丹品质,几乎能够省却三十年苦功。”
“以前,族中选定,包括老祖宗我选择的人,都是你。”
“但是.”
看到谢樵玄眼里流露出的歉意。
谢梧桐心中隐约升起了不妙的预感,于是大为震撼:
“老祖宗,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玄孙女一直都不在乎这个,但.伱选择的人该不会是?!”
她话语才刚落下!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
之前,谢梧桐在入府的时候,就吩咐过下人。
若是季夏到来,可以畅通无阻,直接入内,前来拜见他谢家的老祖宗,谢樵玄。
而当一身黑衣长靴,眉宇冷峻的青年到了这谢府园中,看到了石凳子上的谢樵玄时.
两人四目相对。
谢樵玄只是盯着瞅了半晌,便笑了下:
“字是你写的?”
季夏望向那一双苍老的眸子,有些沉默。
刚才的话,他不小心也听见了一点,听到大限将至,受到创伤等字眼,心里有些微酸。
于是颇为难受,抿了抿唇,但想了想,还是道:
“是我写的。”
谢樵玄哦了一声,抚了抚须:
“你很像是老夫认识的一个故人。”
“再加上你信里的那一层关系。”
“啧。”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做老夫的干孙子?”
谢樵玄的面貌,生来就是鞋拔子脸,鹰钩鼻,哪怕再怎么笑,都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也只有谢梧桐打小活在他身畔,才觉得温和。
但现在,
在他眼里从来没真正笑过的老祖宗.
却真真正正的,好似五官融化了一样,仿佛是在看着自己未来的寄托与希望。
他瞅着眼前脊梁笔直的季夏,顿了顿,道:
“老夫这把年纪了,要是收你当干儿子,未免太过倒反天罡,而且你自己心里也懂。”
“但干孙子,刚刚好。”
“不用你改名。”
“我快死了。”
“便将死前的元丹衣钵,留给你做一份礼,如何?”
谢樵玄笑着。
季夏听到他说自己懂得几个字眼。
不由眼眶有些生涩。
只觉得谋划、思虑、筹谋等等等等.
在最直接的血脉相连之下。
竟显得是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这世上或许就是有那么些人。
可能只是看你一眼。
哪怕你的皮换了一层又一层,也依旧能够照破本质,心甘情愿的为你好,为你铺路。
“唉,老爷子,好久不见。”
季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扯着笑,打了个招呼。
谢樵玄听到他的回应,尤其是那一句好久不见。
听完之后,浑浊的眸子终于亮了。
于是,啪得一下拍了谢梧桐的肩膀,老怀大慰:
“梧桐,还不快来见过跟你父亲平辈的小族叔!”
一身缉魔衣的姑娘,疲惫的面上突然凝固。
只觉得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两个人照面?
就认了干孙子,干爷爷的称呼?
果然。
她之前想过最难受的事情.
发生了。
与此同时。
黑山城外。
那道横贯东西的天渊.
突然好似地龙翻身般,突然震动!
随即
一道隐约露出轮廓,沧桑中带着古老的殿堂,缓缓横亘在了天渊虚空之上.
映照,四方!
惹得黑山有些专门负责观望这道天渊异动之人。
尽皆,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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