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北雁南飞。
枯黄的树叶高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却也映出了大地的孤寂与苍凉。
方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印象中的太玄宗,竟然会如此萧条。
穿过一片枯黄的树林之后,如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正是如今太玄宗所在之地。
刚一脚从山林中踏出,周遭的天地忽然震动了一下,这种感觉虽然很轻微,但是方宣知道,这算是出了法阵所在的范围了。
很快,他们的进入,就已经被宗内感应。
村落中有数十道身影迅速奔出,他们穿着整洁的长袍,全然没有山村农夫的模样。
他们好奇的向着三人看来,在看到裴谦之后,纷纷惊喜道:“小谦,是小谦回来了!”
“少宗主回来了,少宗主此番下山历练,肯定又有收获!”
闻言,裴谦从方宣的身边上前一步。
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位满是仙风道骨的老者,那严肃刚毅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轻轻抬手,周遭的嘈杂声瞬间停止。
带着一丝溺爱的目光,在裴谦的身上一扫而过,随后缓缓的落在了方宣和灵犀的身上。
尤其是在看到灵犀之后,眼角更是微微抖了一下。
“三爷爷,您出关了?”
裴谦喊了一声,雀跃的跑上前去,一把揽过老者的脖颈儿。
老人并不高,再加上稍微有点佝偻,不及裴谦下巴,被裴谦搂住,脖子都红了。
周围人见状,也都纷纷憨笑,并不觉得裴谦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老人宠溺的看着裴谦,笑着道:“小谦,你现在也是黄字阵师了,还跟小娃娃一样。”
裴谦笑嘻嘻道:“在三爷爷眼里,我哪怕是天字阵师,也依旧是小娃娃。”
“听说三爷爷的腿疾又犯了,我这次寻得一副良剂,专治腿疾,改天我亲自给您煎药。”
老人顿时乐的合不拢嘴,“还是小谦懂得心疼人,芷珍那丫头能有你一半孝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裴谦忙道:“小姨只是专心阵法之道,宗内事情繁杂,谁让我是一个闲人呢!”
两人叙旧,传来阵阵笑声。
此刻,周围的其他人,则是警惕的看着方宣和灵犀。
外人!
自从太玄宗搬迁至此,已经一年多没有外人进入了。
“三爷爷,这是我在外面交的朋友。”裴谦拉着老人,凑近方宣和灵犀,“方宣大哥,还有灵犀大哥。”
“方宣?”
“龙鲸军的那个方宣?”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私下顿时议论起来。
老者闻之,也略微惊讶,打量了一番方宣之后,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老朽裴鸿德。”
方宣笑着抱拳拱手。
紧接着,裴鸿德目光看向灵犀,微眯着眼,徐徐道:“听闻太初秘境中,有只妖王被昆吾山追杀,逃亡九州,想必就是阁下吧!”
灵犀脸顿时就黑了下来,没想到自己现在在九州的名声这么臭!
冷冷道:“昆吾山的一群鼠辈,偷袭本王,本王迟早有一天,要讨回这笔旧账。”
老人点了点头,道:“我太玄宗归隐至此,不想为宗门招致杀祸,你走吧!”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灵犀虽然闷怒,但对于太玄宗还是心存敬意,九品武尊的妖兽确实强大。
但他也明白,一位地级阵师,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将自己彻底镇压!
“三爷爷!”
裴谦拉着裴鸿德的手摇晃起来,轻声道:“我们太玄宗不是最好客的嘛,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让他们留下吧!”
裴鸿德揉了揉裴谦的脑袋,再次朝着方宣看去,淡然道:“灵犀倒是可以留下,一只被追杀的妖王,倒也没什么关系.”
“倒是方统领,你知道现在九州要杀你之人有多少吗?”
方宣淡淡道:“愿闻其详。”
裴鸿德伸出右手,掐着指头数道:“大乾、宛州、荆州和兖州姑且不论,蛮族已经有高手拿下,搜寻你的踪迹。”
“天衍宗、风清门、玄阴教、隐神派,甚至佛门灵虚寺,都以对你发出必杀令,说句举世皆敌也不为过。”
“我们太玄宗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裴鸿德说完,平静的看着方宣。
“是,快点滚出这里!”
“太玄宗不能再牵扯入争夺之中,外人不得进入!”
“.”
裴鸿德抬掌,止住众人聒噪,虽然太玄宗不敢留方宣,但也必须给足对方面子。
裴谦顿时有些焦急的看着方宣。
从裴鸿德的眼神中,他便知道此刻无论自己如何取闹,都无法改变宗门对方宣的看法。
闻言,那目光始终平静的白衫青年缓缓上前一步。
他目光扫过众人,看着裴鸿德:“阁下真以为,太玄宗躲藏起来,真能避开九州的这次劫难吗?”
说着,他看向众人:“方某不才,这一年多从荆州到中州,也是见识到了不少真正的人物。”
“道门有,佛门也有,当然也有和太玄宗同属一支的算宫和精通六驳阴阳之术的楚门,在这大争之世,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独善其身。”
方宣轻轻的说着,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性,在场的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就连裴鸿德也都开始重新审视起方宣。
方宣不急不缓,轻轻拂动身后的长衫,平静的脸上浮现一丝冷色:“当然了,你们太玄宗也可如老鼠一般,永生永世藏于这山林之间。”
“只是可惜,玄门最大的一支,也将自此消匿世间。”
说罢,方宣略微拱手:“晚辈方宣,拜别!”
平静的话语,在所有人的耳中轻轻回荡。
方宣已然转身,不留丝毫痕迹,向着太玄宗外走去。
这次,裴谦也都呆滞在了原地。
本想在双方之间斡旋,奈何现在竟然插不上一句话。
低头沉吟了一下,他跟上方宣的脚步,道:“方大哥,太玄宗不留你,我跟你走!”
方宣站定,看着一脸认真的裴谦,他在对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裴兄,太玄宗的未来,可都押在你的身上。”
“外面纷争嘈杂,并不适合你。”
裴谦呆呆的看着方宣。
在场的其他太玄宗众人,此时也都一脸复杂的看着方宣,在他们的视线中,白衫青年的身影都伟岸了起来。
方宣的话,可谓是真正的刺痛了他们。
从大阳的第一宗门,到如今只能隐匿于深山之中,他们太玄宗,以后真要过这种如老鼠一般的生活吗?
“方统领,请留步!”
就在这时,一道颇含威严的声音从村落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整个村落上空,华光熠熠,无数光芒交织,一道虚影凭空出现。
众人纷纷抬头,随后尊敬道:“宗主!”
裴谦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天空之上的虚影。
“三叔,方宣并非寻常外人,客人至此,我们岂有赶人离开的道理。”
“我太玄宗在九州立宗千年,经历多少动乱,何时如现在这般畏首畏尾。”
“方统领说的不错,弯下去的腰,也该直起来了!”
虚影目视着下方的裴鸿德,声音却是回荡在太玄宗每个人的耳中,甚至心中。
裴鸿德怔了一下,随后面带歉意的对方宣抱拳行礼:“方统领,是老朽错了,请!”
孝宗十四年。
大乾武宗元年,十一月初。
大乾三十万大军,攻破广陵。
镇西王李焱铭自缢于广陵城门之前,雷州指挥使褚信下落不明。
自大阳开始崩溃至今,益州和雷州终于成为大乾领地。
大阳五百九十四年的统治,在这个平凡的一天,至此终结。
大乾大军走出了泥泞地带,魏强坐骑已经彻底被泥侵染,就魏强,也变成了泥腿子。
陆续上岸的将士们,都成了泥人,大多数都卷着裤腿,累的够呛。
大军中间,那些带着辎重和被铁链束缚的俘虏能是苦不堪言。大乾士兵至少还能吃饱,而他们这几日行军,都饿着肚子。
有些士兵是在饥饿难耐,都隔下自己的耳朵,或者阁下同伴的耳朵充饥。
早就已经被耗的精疲力尽,此时从泥潭中爬出来,一个个如死狗一般,再也不想动弹。
见俘虏们倒下,押送的大乾士兵立刻拳打脚踢,逼他们爬起来。
对这一幕,魏强视若无睹,只等后面的马车跟上来之后如狗般迎了上去。
陪着马车上岸之后,魏强对着车窗内的翟志新试探了一句:“这些俘虏真要交给镇西王当谈判筹码吗?”
翟志新面无表情道:“不用了,通知各部,上岸之后,就地坑杀!”
“坑杀?”魏强诧异道。
翟志新点了点头,随后缓缓闭上双眼,不再言语,魏强听明白了,知道自己没有听错,遂去执行。
对于魏强来说,既然要杀,还不如都沉入泥沼之中来的简单。
数万俘虏,想要坑杀也得费不少劲。
但翟志新的话便是军令,纵然再难,也得执行。
坐在马车内,翟志新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手中的信。
他们原本是要奔袭广陵,而随行的数万俘虏,是攻打广陵最好的炮灰。
只是计划变了。
就在刚刚,李亦玄率领大军,直接攻破了广陵城,镇西王李焱铭自缢于城头之上。
褚信和所剩的残军不知下落。
这场已经持续了三月之久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而正是这个消息,让他决定将随行的俘虏就地坑杀。
因为大军前往广陵,还有三十里山路,而将士们的粮草已经不够撑三天。
多几万俘虏,就多几万张口,他们虽然被铁链束缚起来,但真到了要饿死的时候,必定还会爆发事端。
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早坑杀了事。
半个时辰,数个巨大的深坑便已经挖了出来。
大乾士兵将俘虏们一脚踩下去,因为有铁链束缚的缘故,一排排俘虏都被拖入深坑之中。
深坑有三米多高,再加上这些俘虏已经被饿了三天,下去就再难有力气爬上来。
一群大乾士兵在大坑周围铲土泼下,坑内哭喊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惨绝人寰。
朗朗晴空,高照艳阳视坑内俘虏如蝼蚁,对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惨剧无动于衷。
当所有的深坑被填平之后,天地间再无丝毫聒噪,只有远处的枝头,有鸦群在盘旋,充当着这惨剧的无声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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