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铺的军营礼堂里,甲司丙局的百总封才贵正在召开全局生活大会。
他搬着一个桌子,捧着一个笔记本,端正地坐在后面,正对着手底下的一百余人侃侃而谈。
他前面的士兵全部在小马扎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封才贵唾沫横飞道:“说了多少遍了!部队提供的伙食,不允许不吃带回家!”
“三令五申,有些人竟然还敢这样做!”
“食堂只给你提供一份伙食,你让娃、老婆吃了,你自己吃什么?”
“老子就不点名了,就在昨天傍晚,某些人还让家里的孩子在校场外等着,自己把刚从食堂打的饭偷偷递过去!”
“妈的!谢沿江!老子说的就是你,还在那嘀嘀咕咕,你嘀嘀咕咕个什么东西的你!”
那个叫谢沿江的士兵委屈地争辩道:“百总,就一份肉菜,其他的俺没给家里。”
封才贵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还敢狡辩!”
“操守指挥大人说的话你作耳旁风了吗!”
“每天训练量这么大,不吃肉,长此以往,你会尿血的!”
“尿血你懂不懂,尿血你就离死球不远了!”
谢沿江低声道:“孩子实在嘴馋,俺就给了一次,没多给……”
封才贵怒道:“一次也不行!”
“堡里这么困难,食堂还每天买猪来杀,可不是给你家娃老婆吃的!”
“是给战兵吃的!”
“战兵要跟建奴西虏打仗,没得肉吃,打败了仗,你娃孩子都得被抢走,还想着馋,想着吃肉?”
“罚你三天不许打荤菜!”
“妈的!要不是大人不许体罚士兵,老子真想当场就给你两巴掌!”
谢沿江垂头丧气,他身边的白三德憋着笑在那里乱颤。
百总嘴上说不体罚士兵,到了训练场上给你穿小鞋,更加有你受的。
这谢沿江就是抠搜惯了,你每月的月饷没少发一分,娃想吃肉,自己买就是了,又不用再攒钱娶媳妇儿,何必顶风作案呢。
“白三德你端正态度!”
封才贵又将火力对准这个刺头:“你夜里偷偷在营墙上架梯子,跟外面的军户买烧鸡,你他妈饿死鬼托生吗!”
“被我抓到,每天加训二十圈儿!”
“百总,俺没有。”白三德低下头,暗自在心里骂道:“哪个狗日的打我小报告,又不是我一个人,百总怎么净说我!”
封才贵见他不承认,还想再骂,礼堂的门忽然被推开,甲司乙局的百总耿孝明走进来道:“我说老封,你都开了一个时辰的生活会了!”
“这么多局还在后面排着队呢,你们局不能老霸着礼堂不放呀!”
封才贵呛道:“大人可没说生活会只能在礼堂开,你们着急,去校场空地上开去!”
耿孝明见他不给自己面子,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又不能跟他吵,骂骂咧咧地摔上门走了。
封才贵也低骂一声,这狗日的乙局,啥都要和咱们丙局争。
听说这回局里被分配了去剿汤池堡附近的一伙匪寨,这厮听到风声后,又跑到把总那里去抢,感情啥好事都得是他们乙局的。
老子偏不让他!
封才贵重又捧起笔记本,被这几个人一打搅,他都忘记自己刚才讲到哪了,正烦躁着,门又被“嘭”的一声推开了。
封才贵大怒,以为还是耿孝明,张嘴就骂道:“你是老子娘死了,赶着奔丧呢,这么急!”
他一边骂一边转头去看,只见竟然是把总涂定山黑着脸走了进来。
封才贵猛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慌忙敬了一个军礼,大声道:“把总好!”
涂定山瞅了封才贵一眼,径直走到他方才的座位跟前,双手扶着桌子对着下面的士兵道:“昂,我说个事儿。”
“刚接到参谋部命令,要进行百里实战拉练,昂,实战拉练,百里长途。”
下面人立马躁动起来,又是实战拉练?
前几日咱们局不刚拉练过吗?
怎么又来?
封才贵站在旁边狠狠地扫了下面一眼,所有人立马识趣儿地闭嘴。
涂定山继续道:“这回不光是你们局,是甲、乙全部两个司。”
“要一切以作战行军为标准,昂,备五日干粮,对。”
“半个时辰后集合出发。”
“昂,记住了,是半个时辰。”
“解散!”
……
东昌堡距离三岔河不远,紧靠边墙。
以往,刚开始对内喀尔喀五部走私的时候,这里的卫所官员靠着吃拿卡要,发了不少财,东昌堡也跟着繁华了一阵子。
后来走私贸易逐渐被辽东几个大家族垄断,普通的商贾便销声匿迹了。
大家族的打点又极少能够看得见他们这些卫所小官儿,这东昌堡的守军又逐渐没落起来。
别说收受贿赂了,饷银都发不齐。
冬天的时候,大股鞑子从东边过来入寇,东昌堡的守军得到消息,就提前全体出动,跑到西边去阻击西虏进犯去了。
堡里的其他军户也没干等着,全部逃窜一空。
待鞑子走了,军民才又陆续回来,打扫狼藉。
这一夜,东昌堡的堡楼上,依旧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个昏暗的灯笼,在呼啸的北风中忽明忽暗的摇曳着。
边墙外面,远远响起了几声狼嚎,过了一会儿,近处又想起几声。
堡墙上的守军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裹了下身上的破棉袄,缩了缩脖子,继续蹲靠在墙跟儿上睡觉。
堡墙外面,巴拉乌尔又模仿了两声狼叫,远处的同伴听到声音,又悄悄地往堡门的方向移动了几十步。
巴拉乌尔和身边的一圈儿伙伴对视了一眼,点了一下头,众人会意,都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巴拉乌尔身材粗壮,此时身上更是穿了两件棉甲,更是显得臃肿不堪,移动起来,像是森林里的黑熊。
穿这么重的甲,一会儿爬堡墙是很费力的,但辽东的夜里又实在太冷,不穿多些,可能等不到后半夜,他们就冻僵了。
这次为了能够攻陷眼前的这个小堡,巴拉乌尔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要是以往,他想抢就大大方方的抢了,根本用不着晚上偷袭。
只是这次稍有不同。
他原本是为了带领部众脱离炒花部,投奔大金国才路过的这里。
本身无意节外生枝,毕竟此次他为大金英明汗带去了一份厚礼,不怕对方不将自己当做座上宾。
可是扎营休整时,前出的斥候又回报说这个小堡这几日,源源不断的又汇集了许多满载货物的商贾。
巴拉乌尔不知道这些商贾出了边墙要往何处去,又在边墙外等了两日,商贾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东昌堡,但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个出来。
莫非他们是发现了自己,怕自己抢他们?
既然他们不出来,巴拉乌尔无奈,才想了这个办法。
这次的抢劫是顺手为之,拿下东昌堡劫掠一番便得迅速逃遁,不给附近的明军救援的时间,尤其是不能惊动了上次的那支明军。
若是再打成和冬天孛罗埚那一战的样子,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见时间差不多了,巴拉乌尔低声又模仿了几声狼嚎,各处的手下便依约开始向前移动。
五十多名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悄悄摸到堡墙下面,轻轻地竖起几架云梯,云梯上头包了厚布,辽东寒夜呼啸的风沙声完美掩盖住了他们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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