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铺军士无论是剿匪还是这次作战都是在战后由辎重兵统一收割,没有哪个战兵会在作战的时候私自出阵去割首级或抢夺战利品。
因为这样非但不能拿到军功和缴获,反而会招致鞭打。
刘俊规定,榆林铺的军功缴获都是统一计算的,严防战兵在作战时抢夺战利品导致队列涣散。
王贵也跟着辎重兵忙前忙后,这一战,让他彻底改变了刘俊是凭借刘府的家丁敢拼敢杀才能接连剿灭几个匪寨的想法。
百户大人原来是有大本事的,自己早些时候竟然还妄想着他能对自己三顾茅庐,真的是不自量力啊!
想到此,他的脸就忍不住微微发红,只想快点干活,好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尴尬。
其实,自刘俊注意到王贵之后,便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观察。
王贵原是抚顺人,抚顺那战,李永芳虽然投降,但建奴仍是烧杀抢掠了一番,王贵的一家老少便是那次全死在了建奴刀下。
后来,王贵只身逃到辽阳,立志复仇,便从军于马林麾下做了一个小兵。
谁知尚间崖一战,马林的北路军被努尔哈赤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他自己则在腋下夹着两个建奴真夷的脑袋,九死一生,突出了重围。
按理该当擢升,最后因为没银子打点,被安排到卫所做了个小旗官,任火路墩的甲长。
王贵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他负责的火路墩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他并不压榨下属,却又让他们畏威畏德,日常守卫操练也不敷衍了事,在属下们种田和训练之间把握住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刘俊也承认王贵应当在自己麾下担负起更大的责任,所以这次故意让他随军,也是给他一个再向自己表达效忠意愿的机会。
王贵他们忙着将人头一串串地扎起来,数了数,足足一百二十三颗。
他再次震惊了,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呀!
一战斩获若此多的鞑子首级,往年即使是万人规模的大战,也不多见呐!
缴获的弓箭、大刀铠甲众多自不用提,另外还有遗落战场的马匹也有百来匹。
除了受伤只能杀了吃肉的,套到的完好战马足足四十七匹,足够榆林铺组建一个骑兵小队的了。
相比榆林铺这里,孛罗埚众人也杀散了堡门前五十余蒙古骑兵,当时只觉得双方杀的昏天黑地,血雨腥风的,可战后一清点,才斩获了十一颗鞑子脑袋而已。
话说周勤从军二十年有余,往年都是靠着兢兢业业跟随长官晋升,还从未带兵斩杀过这么多的鞑子。
他是百户官身,如此军功够他足足升两级的了,怎能不高兴?
可再转眼看到榆林铺那边一串又一串垒起来的鞑子脑袋,又感觉莫名的失落,都是屯垦军,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刘俊这边见周勤前来拜谢,虽说自己官衔比他高,但毕竟周勤不归自己管辖,倒也没有摆官架子,也热情地接待了他。
双方客套几句,周勤便盛情邀请榆林铺众人进孛罗埚做客,命令属下杀鸡宰羊准备招待,自然不在话下。
大约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孛罗埚前去追击的人也纷纷回堡,又斩获了五颗首级。
刘俊也勉励了周勤的这些家丁一番,接着询问起了孛罗埚的战备等各方面状况。
听到堡内防守器械不足,刘俊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方才在堡下,自己是占了蒙古人轻敌的便宜才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蒙古人惊慌失措之下飞速地逃离了战场,没有和自己缠斗。
否则整顿兵力靠着骑兵来去如风的长处,游离在自己周边相机攻击两翼和后方,那倒是棘手了。
只是成吉思汗的这帮不肖子孙们早就退化成了响马强盗,欺软怕硬,已经没有军人的荣誉感,遇到硬茬仓皇逃命倒也是他们现在的风格。
只是劫掠盖州卫的鞑子足足两千有余,倘若他们合兵一处前来攻打自己,也是吃不消。
不过思来想去,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才是。
但还是得搞清楚鞑子的行踪,自己到时候是守是退也好早作打算。
想到此,刘俊高声命令道:“李顺!你速率夜不收小心侦查,务必摸清我盖州卫境内鞑子的行踪,及时来报!”
“是!”李顺得令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大踏步离开。
刘俊回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面向周勤,道:“周百户。”
孛罗埚虽说不是刘俊的辖区,但毕竟刘俊的官职更高,手下又有一干精兵,周勤一听刘俊询问守城人力器械便料到刘俊要接管孛罗埚的战时指挥权了,他也不抗拒,连忙抱拳道:“千户大人吩咐。”
刘俊见这周勤闻弦歌而知雅意,是个上路的人,不枉自己千辛万苦前来救他,就不和他客气了,也是当作自己下属一般命令道:“你速召集堡内所有青壮搬运滚木擂石,备置金汁,上墙御敌。另外组织人手烧火做饭,按时送到堡墙上来。”
“遵命!”周勤得令后也告退一声,赶紧安排去了。
刘俊又接连下了几道命令,众人都被有条不紊地调动起来,临战般的紧张气氛立马就取代了大胜之后的喜悦之情。
一切布置就绪之后,刘俊又赶往堡内临时搭建的伤兵救治营地探望受伤的士兵。
此番战斗,榆林铺士兵阵亡七人,受伤二十六人,其中重伤十一人,大部分是敌人弓箭所致,面对面肉搏时倒是没几个受创。
战斗出奇的顺利,伤亡却比剿匪时严重得多。
刘俊暗自叹息,火铳手还是太少了,虽说三段式射击连绵不断,可因为数量关系仍旧不能在阵前形成全覆盖密集射击,不能完全压制住对方的弓箭手,这才平添了许多伤亡。
刘俊勉励了受伤众人,嘱咐他们配合随军医士的治疗,好好休息,这才率领众军官离去。
在巡视一遍孛罗埚之后,刘俊对这里的情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孛罗埚堡墙周长不到二里,共有垛墙八百余个,稍微延伸出去,可用来作为反击攻城者时的掩蔽场所。
另外,还有警铺,马面等,是明末辽东一个中规中矩的典型堡垒。
堡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部分延伸出去两米有余,三面都有瞭望孔,可以用来观察和打击攻城的敌军。
孛罗埚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半圆型瓮城,虽说简陋,但也聊胜于无。
除却受伤不能作战的,榆林铺连同孛罗埚所有战兵不过三百多人,即使是守卫这么一个小堡兵力也是捉襟见肘。
要想守住孛罗埚,必须仔细规划规划才成。
想到此,刘俊赶忙又将周勤以及自己手下各位主官叫到了跟前。
刘俊与众人商量之后,紧急动员堡内所有青壮连夜将孛罗埚除东门之外的三面全部挖的坑坑洼洼,又设置了一些拒马、路障,希望敌军不会执意从那三面进攻才好。
如此他才能集中兵力防守东门。
因为刘俊并无防守城池的亲身经营,为此他还颇为慎重地征询了孛罗埚周勤的意见,搞得他还以为是千户大人故意考校自己,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疏漏。
这期间,王贵也提了不少中肯的建议都被刘俊采用。他有意留在刘俊身边,就没有再回到辎重队里,刘俊对此没有表示反对意见,王贵就认定是默许了。
忙碌了一天一夜,刘俊才堪堪将一切理顺。
他不愿意再多走路回周勤为他准备的客房里休息,带着王贵以及身边几个侍卫来到了一个角楼里。
侍卫们将地上铺好干草,刘俊和衣而睡,王贵搬来一个火盆,干冷的角楼里慢慢回升了些温度。
“煤炭?”刘俊抬眼看时,注意到了那个火盆,在辽东,大户人家用木炭,穷苦人不用火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火盆里放煤炭的。
“此地产煤?”他轻声问道。
王贵一边拨弄炭火,一边对着刘俊点头道:“大人明鉴,孛罗埚又名黑堡,就是因为有大的煤矿在。”
“当初高淮乱辽时曾把这里的煤矿收归内库所有,高淮一败,便被乡绅士族吞没了。”
说着,王贵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煤炭之利,可达千金。”
刘俊盯着王贵看了一会儿,对方坦然地和其对视。
刘俊让其他侍卫全部回避,守住角楼门口,这才坐起身跟王贵说:“这件事,我若交给你,可以办得漂亮吗?”
王贵跪下道:“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刘俊仍旧盯着他,平淡道:“我没有多少银子了,赎买,不可能。”
王贵愣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刘俊冰冷的眼神。
他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卑职明白!”
刘俊直视他道:“你不过是个贼配军,竟胆敢打士族乡绅的主意,事泄了,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
王贵听了这话反倒释然,平静道:“卑职孑然一身,所剩不过这一颗头颅而已,要是办砸了,任凭他们拿去就是!”
刘俊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人,自己收服了。
他将身体又向后仰去靠在墙壁上,淡淡道:“王贵,你是个自命不凡的人,真的愿意为我做这种事?”
王贵坚定道:“卑职愿意!”
“为何?”
“因为卑职从大人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平定建奴的希望!”
“卑职绝不愿大人因为没有银子,而使这个希望破灭!”
“好。”刘俊抬抬手示意他起来:“我也没有人手可以配合你。”
“榆林铺的普通战兵,不能插手这等脏事。”
王贵吃惊地看着刘俊,沉默半天才道:“那卑职需要星夜赶回榆林铺,卑职手底下还有几个信得过的,这次没有跟来。”
“知情人不宜多,事情务必要做的干净。”
王贵见刘俊终于将他引为心腹,抱拳笑道:“都是鞑子做的,大人就放心吧!”
说罢,他自信地转过身,迈步走了。
刘俊重又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悠长起来。
第二天的时候,堡墙上不光站满了防守的士兵,还井然有序地布置好了孛罗埚所能收集到的所有防守器械,滚木、擂石、拒马、金汁都不一而足。
只可惜孛罗埚也是小堡,往日便不受上面重视,全堡上下竟然一尊虎蹲炮都没有,倒是让刘俊觉得颇为失望。
正在刘俊带领众军官在堡墙上巡查的时候,只见堡外远远有三骑疾驰而来,原来是李顺带着手下的夜不收赶了回来。
三人进了堡里,便急忙奔刘俊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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