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信念,就如同今天塌方的竖井。
一旦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只要继续往下挖,迟早它得坍塌。
老支书的身上,某些一贯坚持的东西现在其实已经有点松动了,看叶小川接下来怎么继续挖。
这就像守身如玉了十年的小寡妇,一旦开始意动,那就只需再给她添把柴、点把火。
等到她燃起来了...那火势,恐怕可就压不住啰!
“小川...咱先不说开饭店,会不会抢兄弟生产队的生意?”
老支书说的很慢。
显然他的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博弈,“就说说那些驾驶员、押车员,他们常年跑在这条国道上。
这些人都有熟悉的饭店,有住惯了的招待所,咱三十里铺生产队再开一家,咋解才能从别人手上,把他们吸引过来?
哦,我先跟你说一件事,咱们庄上,可没有那种能做出好饭菜的人手,可不敢指望靠这个吸引人。”
正说着,只觉得墓穴顶上哗啦啦的流下来一小股黄沙
与此同时,从地面上传来的震动也越来越强烈!
说明在外面奋力挖掘的乡亲们,此时他们距离竖井底部,已经不远了。
看来,今天顺利脱困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既然没有死亡的威胁了。
老支书和叶小川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
再加上老支书说出来东西,正朝预设的方向发展,因此叶小川忍不住心中一喜:咬钩了!
现在老支书不谈“能不能开饭店”,而是在那里说“怎么才能把饭店开得好”?
这不就证明:他老人家心里,已经有开饭店的意向了吗?
“功夫在饭菜之外。”
叶小川斟词酌句的回道,“咱们陕北的饭菜比较单一,无非就是些大烩菜、粉汤、蒸丸子,饸愣愣,还有一些炖羊肉、杀猪菜之类的。
主食不过饸烙面、荤素饺子...这些东西再怎么做,也做不出多大的花来。”
“所以请个稍微能拿得出手的厨子,倒不是太大的问题,至少他做出来的饭菜,也不至于比别人差的太多。”
“用料扎实些,油水大些,调料多放点,丢个鞋底板进去煮煮,味道恐怕都不会太差...”
“咕咚——”
老支书很清廉。
他的日子过得其实也不宽裕,天天吃的清汤寡水、痨肠痨肚的。
如今听叶小川说的油水大些、调料重些,那样做出来的饭菜,肯定好吃!
可不是么!
多多的放油,多多的放调料,那能不好吃?
被叶小川这么一说,害得老支书喉咙里忍不住“咕噜”一声,吞了老大一口口水。
忽略掉老支书的生理反应。
叶小川继续往下说,“所以我说的功夫在饭菜之外。
其实就是说,在那些路边店,他们的饭菜都差不多的情况下。
咱们比拼的,其实是服务!是住宿环境,尤其是一些附带的新式服务,比如说可以给司机提供代洗衣服、烘干衣服的服务。
叔,你觉得我们只要把这些软件做好了,还会愁抢不到生意?”
沉默...
趴在墓穴地上的老支书,又是一阵阵沉默。
软件?
那是个啥东西?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些城市里来的知识青年,咋老是往外爆新词儿?
一时半会儿之间,老支书没说话,显然他正在努力消化叶小川所说的内容。
为拉煤车驾驶员、押车员提供洗衣服、甚至是帮他们缝缝补补?
老支书越想越心惊!
嘶...
凭这一点,真还是蛮吸引人的嘛!
陕北和内蒙那边的男人有一个共同点:大男子主义思想比较重。
这些人一辈子,基本上不会沾做饭,洗衣服这些琐碎事的。
小时候有娘老子、有姐姐帮着弄,等长大了结婚成家又可以操持这些家务。
而且在很多地方,要是哪個男人在那里洗衣做饭。
被人看见了的话...
呵呵,不但这个男人会被笑话。
而且更严重的是:他家的婆娘,会被大家伙认为没用,懒,不会操持家务!
连洗衣做饭,都还得让家里的大男人动手干?
这种婆姨,拿来干啥?
其实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陕北有很多男人,一辈子,几乎是不会做饭、洗衣服的。
就连包括老支书自己也是。
老支书打小有家里的姐姐、老娘做饭洗衣,等到后来,是他家里的老伴、女儿,儿媳妇在弄。
那些拉煤车司机,本身就脾气暴躁,性子也粗鲁,他们就更不可能动手洗衣做饭了!
而在这个时期。
也绝对没有一家饭店、招待所会帮人提供洗衣服、甚至帮忙缝缝补补的活。
经过多年的宣传。
一提及这种伺候人的营生,大家心里就会油然生出一种“只有腐朽没落的剥削阶级,才会使唤别人替他干”的感觉。
大家信奉的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谁也不比谁低贱,凭什么谁要伺候谁呀?
因此那些拉煤车司机一出来,通常都是10天半个月的。
这个时期的路况不好,那些拉煤车的车况,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拉煤车司机们,钻车屁股底下去修车,弄得满身油污或者是撕破了衣裳这种事儿。
可没少遇到。
但路上又没有任何一家店,会为他们提供洗衣服、缝衣服的服务。
所以司机们身上的衣服哪怕再脏,或者是不小心刮破了,那也只能把它攒起来,等回家以后,丢给自个儿家婆姨女子拾掇。
老支书在黑暗之中努力消化叶小川提出来的新点子、新创意。
而此时的叶小川也沉默不语,并没有趁热打铁。
——要让一个一辈子没接触过生意的人,开始改变观念、涉足服务业。
这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就能办成的事情。
急不来。
但如今好歹把种子播下了,只要时时刻刻维护着,叶小川相信总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的。
“噗噗噗——”
也不知道在墓穴里又待了有多久,铁锹奋力刨开黄土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
一丝冷冽的寒风灌了进来。
但却让处在洞穴里的老支书和叶小川觉得异常的暖人:社员们终于刨光了塌方下来的黄土!
“呀,到了,到了!大队长快来看!”
“谨慎些儿,可别挖到人!”
“老支书!老支书!你能听得见么?”
“慢点慢点,咦...我看见这里有只脚,有点像老支书的...快快,快点往下挖!”
生产队干部社员们纷纷乱乱的叫嚷声,此时对于叶小川来说,不啻于天降纶音。
听到铁锹锄头的声音,吓得叶小川赶紧喊,“大家小心些!用手刨,千万不要再用铁锹锄头!
还有,条石下压着老支书的腿,谁也别往那上面站,更不要乱搬!把黄土刨干净了再说,千万不要伤到他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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