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
郭阳总感觉怪怪的,川省的业务量相对不大,也挺顺,他一般很少关注。
“领导你那边收到什么风声了吗?”
“等我过来说。”
路上,秦立军在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
以嘉禾对生物能源产业的重视,攀西地区肯定能引起重视,但如果真掺和,又可能会影响到省里的投资。
“领导,到了。”
司机的提醒让秦立军回过神来,汽车正好停在‘禾’字型屋顶农场前面的广场上。
屋顶农场上的缤纷色彩吸引了秦立军的目光,整理了下衣服,便下了车。
沿着台阶漫步而上,阶梯状的农田格子里,各种农作物千奇百怪,黄的、绿的、红的、粉的、蓝的,许多都是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
但搭配下来的视觉效果还是不错的。
等走到屋顶农场顶端时,也就是‘禾’字的中心点,整个广袤的戈壁都一览无余。
黄澄澄的沙棘果在逐渐萧瑟的季节里格外耀眼。
“哎,领导,我来迟了。”
郭阳从另一头的台阶上小跑了上来,动作轻快,面不红,气不喘。
“果然还是年轻人身体好,我这慢慢爬上来,都有点喘气了。”
“我看领导你这身体好着呢。”
寒暄了两句,郭阳说起了正事,“老挝那边二把手这个月可能会来嘉禾考察,还需要市里和省里支持下。”
“这没问题。”秦立军打趣道:“省里也支持企业走出去发展。”
合着出国投资是一点意见都没有问题是吧,郭阳在心里吐槽了句,又想起电话里提及的川省。
“川省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看着嘉禾繁华的总部,以及这座逐渐成型的屋顶农场,不远处还有规划建设中的嘉禾酒店。
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已消失无影,秦立军笑道:“郭总在南方的手笔太大,攀西那边也想分一杯羹。”
“麻风树?”郭阳迅速琢磨了一阵,“嘉禾还真对那边有些想法,攀西的干热河谷挺适合麻风树种植。”
“想好了,嘉禾真想去接盘?”
郭阳摇了摇头,“嘉禾肯定得自己干,别人玩烂的看不上。”
“噢,那没事了。”
郭阳又紧追着问了几句,得知了是凉山在联系,具体的麻风树基地地点在会理,就更没兴趣了。
那边少数民族居多,一个县能有二三十个民族,最重要的是投资环境堪忧。
对各项政策补贴嘉禾并不在意,有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攀枝花,全国唯一以花命名的城市,金沙江、雅砻江在此交汇。
全王生物前两年在攀枝花收购了一个小型的印楝树基地,大约500亩,今年已经挂果。
目前在进行生物农药和医药上的深度研发。
以目前500亩印楝树的原料规模,是远远满足不了全王未来的需求。
放眼全国,云省、琼省、粤省等地全加起来,印楝树种植规模也不过约14万亩。
攀枝花和云省楚雄交界。
周边的金沙江、红河河谷,以及怒江、澜沧江、南定河、瑞丽江等河谷都是印楝树和麻风树的适宜种植地。
在干热河谷地区,极易水土流失,一般的树种也很难存活。
但印楝树和麻风树却极其适宜这种环境。
而全王也一直有意扩大印楝树基地,对周边地区的投资环境考察也一直没有停止过。
荒山荒地、退耕地,各种情况都比较熟稔了。
攀西的麻风树能源林,连宁小婧都清楚是什么鬼样子,郭阳怎么可能不清楚。
想坑他,没门。
陪着秦立军在屋顶农场散步,累了就在石凳上坐坐,体会建筑里的田园野趣。
直到要下班时,秦立军才起身,“走了,以后没事就常来你这儿看看也不错,离市政大楼也近。”
“欢迎领导前来摸鱼。”
“你这儿哪来的鱼?”秦立军感觉怪怪的,“还是这又是什么网络热词?”
“…”
“那坡下面有个水池。”郭阳指了指,笑道:“赶明天,我就让人放点鱼进去,或者搞点海产也行。”
那水池一是用来积蓄雨水,二是从顶部的灌溉用水也会往下渗,是水源循环利用的一个环节。
养鱼和海产估计够呛。
不过也就郭阳一句话的事。
秦立军笑骂道:“嘿,鬼点子真多,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
川省,凉山。
千里凉山,山高谷深。
州内70%的耕地都集中在高海拔的半山地区,土地贫瘠,农民增收困难。
而马铃薯是州内第一大粮食作物,无论是产量还是播种面积都是第一位。
李德明带了两个人,费了老鼻子劲,天亮从会理开车出发,天黑了还没走到一半,只能休息一夜再赶路。
直到第三天才在昭觉一个乡里的马铃薯现场会上见到了向天山。
他没想到向天山住在昭觉。
和会理相距两三百公里,路全在山里,翻过一座山,还有一座山,开车两三天下来,人都散架了。
难以想象,当初向天山是怎么来去会理的。
就为了亲眼看一看麻风树长什么样子,一来一回起码得五六天时间吧。
向天山那老头在忙,李德明不好打扰,也只能跟着看了起来。
现场会来了不少人,有农民,有乡镇,有其他区县,有州里的记者。
但这会儿现场的主角却是凉山人离不开的小小土豆。
青山绿水金土豆!
伴随着机械的轰鸣声,一粒粒金黄、圆滚的土豆被飞快地翻出土壤,铺满田地。
村民紧随其后,将翻掘出来的土豆捡拾、去泥、装筐……
而一旁的向天山还在向领导和村民们普及脱毒种薯,以及配套技术。
“以前种马铃薯太随意了,密度低、排水差。”
“经过实地调研,以及参考陇省定西的成功经验,我们推出了双行高厢错窝垄作技术。”
“每窝能种4400窝马铃薯,加上多施农家肥、有机肥和磷钾肥,每亩产量普遍能达到5000余斤。”
此话一出,现场都安静了几分。
高产5000斤并不奇怪,州里研究院采用原种的试验田也能做到。
但一说到普遍、平均,就没人能够达到这个要求。
而且这不是原种,以1级种和2级种居多。
凉山光热条件比定西更好,一般来说,使用了新的优良品种,一亩产量能达4000斤就算是高产,自留种更是只有2000斤的水平。
而5000多斤的产量鲜有人能做到。
全体与会者都感到有一点点震撼,昭觉拿出来的可是上万亩的马铃薯现场。
那堆积成山的马铃薯可做不了假,农户面对记者采访时的欢喜雀跃可做不了假。
村支书阿的木呷喜滋滋地说:“今年真是个丰收年,全村仅销售马铃薯的收入就已经达到260万元!”
村民也踊跃表现,有人拉着记者走进家里的屋子拍照。
几个房间里都堆满了马铃薯,院子外还用毛毡修了两个贮存马铃薯的粮仓。
“我家种了近30亩洋芋,平均亩产5000多斤,卖了12万多斤,已经赚了快3万多元了!”
“我家种了28亩洋芋,一亩也收了5000多斤,已经按每斤0.36元的价格卖了10万斤,去掉成本和运输费,也赚了2万多元呢!”
“我们这儿的马铃薯都不愁卖,在地头就有人来收了。”
现场丰收的场景是极为火热的,但李德明的内心却有点焦躁,还要等多久啊!
靠!
老子跑一趟容易吗我?
马铃薯都是穷哈哈才种的。
他才不种。
这些‘赚钱’的村民怕不是请的演员!
李德明趁着一个间隙,凑到了向天山的身旁。
“老向,老向,是我,会理麻风树的李德明,提前和你联系过的。”
“你再等等,现在走不开。”
随便敷衍了句,向天山便转身和各个村民和合作社打交道去了。
他生于昭觉,年少求学考了农大,最后留在北方,搞过科研,又进了行政体系,再到企业,蹉跎半生。
世事无常,原本想创业,最后又回到了山沟里种起了土豆。
年轻时,他觉得家乡没救了。
这里的人愚昧无知,嗜酒嗜赌,毒品猖獗,艾滋泛滥,贪婪腐败,懒惰成性……
他的家庭就曾被这里毁了,人性的恶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除了人性,这里还有天堑。
被横断山系阻隔的凉山地区,高山峻岭,河谷纵横,犹如一座孤岛。
走不尽的路,翻不尽的山,人背马驮,溜索渡江,爬藤梯,地震、滑坡、泥石流……
李白的蜀道难也道不尽这里交通的艰险。
如果将脱贫攻坚比作一个通关游戏,那么川省凉山绝对是全S级难度的存在。
但回来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里虽然依旧很烂,但却在变了。
农业在发展,技术在进步,观念也在改变。
放在以前,他是不敢相信有村民愿意买0.5元/斤的马铃薯种薯。
一亩需要400斤种薯,那就是200元!
然而,这一两年里,他推广天禾繁育的天薯系列品种时,却有不少村民愿意踊跃尝试。
难度比他预料的小。
他还去学校看了看,认真学习的人又多了那么几个。
在家里时,也偶尔有学生来登门求教,他知道这些人以后大多不会回来了。
但走出去也好啊!
最关键的是省里和国家也没放弃这块偏僻之地。
雅西高速已经开建了。
外国专家曾放言这里是建设铁路的禁区,但成昆铁路已经通行了38年。
而今又有雅西高速,如果通行了,那一定是最美的高速公路之一。
另外,还有前赴后继前来支援建设凉山的各路基层人才。
这些,都让向天山看到了希望。
一下午的时间,向天山都在带着天禾的员工一起忙碌着。
不厌其烦的和感兴趣的村民、合作社、乡镇、其它商品薯繁育场讲解有关种马铃薯的技巧,或是拿着锄头就地演示。
临近散场时,技术员阿洛拉哈还意犹未尽。
“向总,我算了算,今天一天就有五万多粒的意向订单,比去年一年的销量都多。”
“这我能分到多少提成哈?”
看着笑容满面的彝族小伙,向天山笑骂道:“看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去可别说是我带的你,我丢不起这人。”
也就喝口水的功夫,那李德明又凑了过来。
“向总,来,整支烟。”
“别,我不抽烟。”
向天山挥了挥手,让阿洛拉哈去忙,然后随意的做到了田埂上。
李德明见状则蹲了下来,“向总,嘉禾最近在桂省、闽省、陇省大力发展能源林,我们也想请你牵个线,搭个桥。”
“怎么个说法?”
“把会理的麻风树基地转让给嘉禾。”李德明见周边只有他带来的两个人,说道:“大概有二三十万亩。”
“不是只有三万亩吗?”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了,除了我,县里也想把其它的基地转给嘉禾。”
李德明笑道,直白的比了两根手指:“事成了,你能拿到两百万介绍费,以后也就可以安心养老,不用出来晒太阳了。”
凉山的紫外线比阿魏戈壁更毒,这一年多时间里,向天山也快被晒脱了层皮。
不过会理的麻风树基地他去过,先不说其他,就那树的长势,死的死,倒的倒,剩下的也形如枯槁。
明眼人一看,就没有多少利用价值,正常人都不会流转。
那为什么会找上他呢?
向天山思索了一阵,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可能是涉及到数亿元的收购,而他属于内部高层管理员,又清楚现场情况。
这笔钱既是介绍费,也可以说是封口费、好处费。
“你那麻风树基地一团糟,这可是明摆着坑人啊!”
“话不能这么说,村民工作都做了,杂草也清理了一遍,树稍加管理也是能起发展起来的。”
“嘉禾完全可以重建。”
“有什么事好商量嘛,向总,何苦呢,闹僵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在昭觉我也是有人脉的。”
向天山看了看一行三人,有两个是膘肥体壮的大汉,凶神恶煞,看样子是打手。
“也不是不可以,得加钱。”
李德明心里一喜,原本商量的是给300万,他给抹了个零头。
“多少?”
“一千万,要先支付一笔定金,我就去在中间撮合,不过不敢打包票一定搞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千万,老子都拿不到这么多钱,你在想屁吃。”
“那就没辙了。”
向天山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李德明和两个大汉挡住了去路。
“怎么,软的不行想来硬的。”
“这是你自找的。”
“干嘛,干嘛,想打架啊?”
这时,阿洛拉哈带着一大帮子人,乌央乌央的从村里冲了过来。
向天山瞄了一眼。
其中甚至还有八九岁的小孩,光着半截身子,皮肤黝黑,跑得飞快,但跑在最前头的却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
拉哈这小子,怕不是把整个阿洛家族的人都喊来了。
李德明三人已经露出了惧意。
实在是来将凶猛。
这白头发老头不是这个村子的吧,这么有威望?
一来就是二三十人。
不消一会儿,人群就围了上来,一句话没说,领头的就踹了一脚。
下手贼很,疼得李德明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向天山不想把事情闹大,将还想动手的人拦住了,一群人还真就听他的话。
李德明露了怯,一刻不想呆了,不过向天山这里确实一颗雷。
“向总,条件好商量,回头我再找领导问问,会理的情况还麻烦你多美言两句。”
向天山只是笑了笑,等李德明走后,和阿洛家族的人打了个招呼,又看向那个跑在最前头的中学生。
“阿洛伍来,作业写完了没,在学校是不是也经常打架?”
“没,在学校没打过架。”
阿洛伍来比一般的彝族人要一些,但少年人稍显单薄,平时学习成绩很好,是有望考出去的人。
“拉哈哥说你要被人打了,我就跟着来了。”
“行,现在没事了,回去写作业吧,大伙也都散了,散了。”
等人群走完后,向天山颇为感慨,“干活也没见这些男人这么积极。”
坐在田埂上想了会儿,向天山才拿出帮帮机拨通了号码。
“老板,有件事给你汇报一下……”
酒泉,瓜州以西的盐沼滩上,草木枯黄,疏勒河道流着浅浅清水,郭阳顶着簌簌寒风听向天山说完。
“老向哦,可惜了这一千万,这可得挣多少年去了。”
向天山:“我这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别,你还要创业呢,项目补贴申报可是个好赛道,现在会的人不多,以你的能力,挣个亿万身家也不是不可能。”
“可我想在凉山搞这个。”向天山笑道:“这里的潜力不高,要不,老板投资一点?”
“行啊,看在你给我省了钱的份上,你的公司我参一股,名字我都想好了,山羊农业怎么样?”
“额……不怎么样。”
向天山原本想让嘉禾投资凉山的农业,想了想还是算了。
“哈哈,那就这样,麻风树的事我知道了。”
对凉山发生的插曲,郭阳没放在心上,事实上,除了秦立军,还有其他人也联系了嘉禾。
不过凉山麻风树能源林暂时还不合适,倒是攀枝花可以结合印楝树,搞一个示范带动基地。
成功了,能赚钱,愿意跟风的人自然会源源不断的提供原料。
思索了一会儿,呼啸的冷风就让郭阳回过神来,不愧是世界风库,这风就没停过。
他现在所处的疏勒河段北侧,隔着防护林草地,便是筹备建设的风力发电场,目前已有10万千瓦并网发电。
风电之都也即将步入快车道。
而河道南侧便是盐沼滩,原本赤地千里,雪白一片。
如今,也只是多了数公里的灌木林草地,防护着南北风沙对河道的侵袭。
这里已是疏勒河下游,在更下游的西湖农场也是这次文冠果项目里产业调整的对象。
“节水休耕的效果还是挺明显的。”一同视察的秦立军头发被吹得散乱,“以往这个时候河道早干了。”
“水还是流不到西湖湿地。”
秦立军扭头,“我发现你这人有个毛病,老是喜欢拆人的台,得亏你没在机关单位上班,不然一辈子都只是个科员。”
“什么?”
“我说……噗噗……”
“风太大了,听不见,先上车,回肃州了,等会儿又得摸黑。”
说完,郭阳快步向停在盐碱滩上的越野车走去。
结果上车后秦立军还不依不饶,“我说你喜欢拆台。”
郭阳:“那不可能,我这学历,进一般区县农业局,起步就得是个副科。”
“合着你全听见了是吧?”
“领导,你说风车下面的戈壁要全部长上草是不是会更好看?”
“你别想转移话题……不,不是,你刚才说什么?”
秦立军愣住了,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片规划中的风电场属于噶顺戈壁的一部分,又称八百里瀚海,往北能抵达疆省的哈密。
气候极端干旱,年降水量在30毫米以下,四季大风呼啸,几乎所有的地面寸草不生。
“有草当然好啊,可这片戈壁不一样,条件太恶劣了。”
郭阳喜欢看地图,如果单纯以面积论,这片风电场面积应该比敦煌湿地还大。
“等流域内节水休耕成功,疏勒河下游应该就有水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戈壁上的大风车还在转动,秦立军却被撩拨得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是别人和他说要在风车下的砾石上种草,他当是个屁就给放了。
但这人是郭阳。
那30万亩戈壁上夏天盛开的花朵,以及如今黄澄澄的沙棘果,无不表明嘉禾有这个能力。
“需要市里怎么做?”
“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
郭阳沉吟道:“节水休耕,调产业结构,这些已经在做了,滴灌工厂今天也看了,可以正常投产,以后就是逐步扩大范围。”
“行叭。”
“领导,你不会要调走了吧?”
“暂时不会,不过估计也吃不到你画的大饼了。”
夕阳下,风车伫立,越野车在戈壁上掀起一溜儿尘土。
而在各大城市的超市和市场里,嘉禾的终端产品也迎来了一次丰收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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