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太太斥声严厉:“世文,也怪不得你父亲生气,你也太过荒唐,怎能去做私运火枪的险事。
家中所有铺子因为这事,都被锦衣卫搜检,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以后谁还敢和甄家作生意!”
大太太听了这话,心中一惊,生怕老太太揪着这事,免了自己儿子看顾生意的权柄,那家中的生意,大房还怎么插手。
连忙说道:“老太太,世文这次的确做得不对,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他也知道利害了。
这次能从锦衣卫安然回来,事情也就过去了,他必定会痛改前非,用心管好家中的生意,再出事故,我和老爷都断不能饶他的。”
这时,甄老太太身边的甄芳青说道:“三哥这件事,已闹出不小的风波,虽然现在人安然回来,但事情却不会轻易过去。
锦衣卫最擅长秘缉窥探,行事阴森诡异,他们这次卖贾琮面子,放了三哥回来,只怕背地里定会派人监视三哥的举动。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三哥这段时间还是先呆在府中,避一避外面的风头,才最为妥当。”
甄家大太太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她也听说锦衣卫阴险冷酷,一旦沾惹上都是大凶险,并不那么容易甩脱干净。
让自己儿子居府躲避风头,也是稳当安全的法子。
可是她转念一想,儿子这样不是等同变相禁足,生意上还怎么管事?
铺子里的事情,还不由着三丫头折腾?
不过如今儿子的安危是第一要紧之事,所以大太太虽心中疑虑,却不敢说甄芳青这法子不行。
……
一旁的甄应嘉默默无语,看了甄芳青一眼,心中微微叹息,自己这侄女聪慧机敏,心思缜密,最善于扼要取势。
自己儿子和她相比,终究差了一筹,也怪不得自己二弟出事之后,一个纤纤年华的姑娘家,却能稳稳掌着家中的生意。
甄家老太太说道:“青儿这话有理,这次事情闹大了,世文就在府上避避风头,外头的生意让青儿看着就成。”
又对甄芳青笑道:“你只是送去一份书信,琮哥儿就这么热心帮忙,不然世文也不能这么快脱险,这哥儿终究是个有本事的。
你备上一份礼谢谢人家,过几日就是我的寿宴,再写份请帖送去。
我也见见贾家的少年伯爵,坊间都说这琮哥儿文武双全,而且生得极为得意,我也瞧瞧是否真如传闻。”
大太太听出老太太话里意思,贾琮救了儿子出锦衣卫,让老太太觉得他有本事,对贾琮竟开始稀罕起来。
自己为了让三丫头尽快出嫁,本就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贾琮许多好话,如今事情赶事情,老太太对贾琮更加上心。
既让三丫头备礼相谢,又让她写寿宴帖子请人家过府见面,明摆着就是相看孙女婿的架势。
……
这一年贾琮少年封爵,声名远播,甄家即便在金陵也听到他的名头。
上次大太太和甄三姑娘去神京朝拜老太妃,她的女婿北静王水溶,更是对贾琮很是推崇。
她那贵为北静王妃的女儿,也说此人是世家子中的良配。
当时大太太只想找个合适的人选,把二房能干的三丫头嫁出去,省得她在甄家生意上碍手碍脚。
再说三丫头配了荣国贾家的威远伯,对甄家也是很好的联姻合势,这也是世家之间惯用的法子。
且对将来大房掌管甄家,也是大有益处之事,当时她只是将事情往这些好处想。
却没想到贾琮到金陵没多长日子,就能如此长袖善舞,面对锦衣卫这样厉害的衙门,也能轻易将儿子弄出来。
以往她根本没见过贾琮,并没有直观上的体会,如今意识到这少年可不单名声响亮,也是个极有手段的人。
三丫头本就是家中极厉害的,要是她将来嫁了贾琮,两个厉害的凑在一起,大房能不能真的拿捏住甄家的家业,还真是有些两说了。
想到这些事情,大太太颇有些给三丫头挖坑,最后自己掉进去的懊悔。
却听甄芳青话语轻快,对老太太说道:“老祖宗放心,我亲自准备礼物,让人送到兴隆坊老宅,寿帖也会妥当写好送去。”
……
金陵,龙潭港。
码头上人来人往,不远处江涛之中,一艘从姑苏启航的客船,正缓缓向码头停靠。
码头的凉亭里,贾琮和邹敏儿并肩而立,身后跟着龄官,龄官的小手还牵着豆官。
当初因为事情紧急,贾琮和邹敏儿带着龄官,连夜离开了姑苏,没来得及把其他四个小戏子带走。
那四个小戏,是邹敏儿从十几个小戏中筛选而出,都是做唱技艺俱佳之人。
她们分别是芳官、藕官、艾官、葵官。
这次贾琮和邹敏儿派出几十个人手,分路东进沿江各州府,进入姑苏的那队人,事先得了贾琮的吩咐,将这四个小戏送回金陵。
这些小戏将来要进神京教坊司杂剧色,她们都是十多岁的女儿家,从未独自出远门,作为东道的邹敏儿自然要到码头去接。
龄官、豆官和这四人都是在戏班长大,平时情同姊妹,所以贾琮特地也带她们两个来接人。
等到客船靠岸,四个十多岁的女孩儿,各自背着小包袱,怯生生的下了客船,一脸拘谨的看着眼前人流熙攘的码头。
直到龄官和豆官跑着迎了上去,一帮小女孩嘻嘻哈哈乐成一团。
她们都是自小离乡背家,有些甚至根本不知家人何在,只有一起在戏班囫囵长大的姊妹,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等到她们叽叽喳喳互述别后之情,贾琮和邹敏儿就带她们回清音阁安顿。
她们几个都是第一次来金陵城,一路上都趴在车窗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观看这江南雄城的辉宏风光,言语目光都充满惊叹新奇。
……
马车跑了两盏茶的功夫,照例在离清音阁正门不远处停下,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要进入阁中。
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中年妇人走来,对着邹敏儿叫道:“小姐,真的是你,我上次看到还不敢认,这回算看真了。”
贾琮回头一看,称呼邹敏儿小姐的,是个衣裳鄙旧的妇人,身上还挂着贩卖鬓花胭脂的货盒。
邹敏儿回头看了那妇人一眼,贾琮从她的目光中察觉到惊讶的神色,却听邹敏儿冷冰冰说道:“这位大嫂认错人了。”
那妇人神情迷惑,喃喃说道:“小姐,我是厨房的吴嫂啊,自从府上被抄家之后,便再也没有小姐的消息。
只要活着就好,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么会认错呢。”
邹敏儿神情冷淡,说道:“我不是什么小姐,不过是阁中的曲乐娘子,你的确认错人了。”
邹敏儿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清音阁。
等到邹敏儿安顿好藕官等人的住处,贾琮见她还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
两人又回了贾琮在三楼常包的雅间,关上房门,贾琮便问道:“我看得出那个妇人并没有认错你。”
邹敏儿说道:“我虽在金陵长大,但邹家是官宦门户,我自小长于内院,除了家中亲眷外,外人很少识得我的样子。
即便如此,我来金陵还是用了化名,每次出入都带着帷帽,就是为以防万一,遇到当年相熟之人,被人认出身份。
却没想到偏偏遇到她,这个吴嫂在我家做了多年厨娘,对我非常熟悉。
她一直是我家雇佣之人,但并不是卖身家奴,所以抄家之时,她不会被发卖,只会遣散,她可能是最近在附近讨生活,这才被她撞上。
我刚才矢口否认,她大概会半信半疑,不过吴嫂只是普通民妇,我相信她不会妨害到我。”
说到这里,邹敏儿目光复杂的看了贾琮一眼,又说道:“而且当年你入邹府拿人,并没有和吴嫂照面,她应该不认识你。”
贾琮自然懂邹敏儿这话的意思,如果吴嫂认识自己,发现邹敏儿和当年破家之人,出双入对。
局外之人,哪里清楚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见到这种情景,第一时间就会惊讶生疑。
消息一旦传扬开来,就会对贾琮和邹敏儿在金陵办事,非常不利。
贾琮走到雅间窗口处,向下面街面张望,却已不见了那吴嫂的身影,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他对邹敏儿说道:“照你这样说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以后出入留意些,尽量不再遇到那妇人就是了。”
……
贾琮离开时带了龄官和豆官回府,藕官、芳官等人见她们居然不住清音阁,而是跟着生得很好看的贾公子一起,神色多有惊讶羡慕。
贾琮回到兴隆坊老宅,刚走到二门口,迎面看到管家金彩快步走来。
说道:“三爷,金陵甄家的甄三公子,特来登门向三爷致谢,如今人在宣和堂奉茶。”
贾琮听了微微一愣,自己昨日刚把甄三公子从锦衣卫手中救出,他今天便上门拜谢,倒是来得及时。
金彩看了贾琮一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贾琮好奇问道:“金官家,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金彩神色古怪的说道:“为甄三公子驾车的是甄家二房管事刘显,往年贾甄两家年节礼尚往来,我曾见过几次。
只是那甄三公子和他随身的小厮,都有些古怪,老奴发现他们耳垂上有姑娘家的耳洞……。”
贾琮有些愕然:“……,金管家你可是看得够仔细的。”
金彩脸色有些尴尬,说道:“呵呵,老奴也是无意中看到,且她们进了宣和堂,那刘显就守在堂门口,不许府上小厮进入。
一应茶水都是刘显接过,再由三公子随身小厮送入堂内,举止很有些古怪。
老奴历年与甄家有些来往,知道他们甄家一件稀罕事,如今甄家生意主事不是男丁,而是甄家二房的甄三姑娘。
据说这位三姑娘才略出众,甄家子弟无人能比,这几年时间将甄家的生意打理得十分出色,在金陵城中传为奇事。
传闻这位甄三姑娘经常易钗而弁,出入甄家店铺打理生意,以老奴看,这位甄三公子,很可能就是那位甄三姑娘。”
贾琮听了这话,心里已经明了,上次替甄三姑娘给自己送信,不就是甄家二房管事刘显,今天他也是跟着一起来的。
所以,不是金彩说的来的可能是甄三姑娘,而是必定就是。
一旁金彩见贾琮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便开始嘀咕,三爷一向能招惹女儿家,不会连甄家三姑娘也招惹了,如今人家找上门了……。
这位爷是真不得了,可别闹出什么事……。
贾琮对金彩说道:“让二门外小厮都离宣和堂远些,不得靠近,把我院子里两个丫鬟调到堂外伺候。”
如果真是甄三姑娘冒兄长之名上门拜访,倒是真有些标新立异,不过毕竟是世家千金,礼数上还是要顾忌尊重一下。
他叫住正要和豆官回内院的龄官,既然可能是女客,带着龄官一起去见也方便些,也能避避男女嫌疑。
等到他带着龄官走近宣和堂,远远看到堂门口站着那日见过的刘显。
堂内一个身着青袍的高挑玉秀身影,正背对着自己,在欣赏悬挂在中堂上的书画。
虽然远远看去只见背影,但身形姿态却十分清晰。
却见这人衣带盈风,腰细背挺,乌丝如墨,倒背在身后的双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说不出的秀雅洒脱。
贾琮曾听迎春和黛玉都提到过甄三姑娘,只是自己一直没见过。
黛玉一向目下无尘,但凡听到当家太太带同辈姑娘拜访,又拐弯抹角要见贾琮,她都会有些不屑的小醋意。
当初甄家大太太带三姑娘上门,虽然是来拜见贾母,不过三言两语之下,也找了由头要见贾琮,黛玉心中少不得不自在。
不过当时贾琮正好被宫中传唤,所以没和甄三姑娘朝上面。
事后黛玉还拿这事调侃贾琮,话语之间颇有些不服气,但即便如此,她对贾琮也是直言不讳,说这甄三姑娘也算极出色的。
贾琮对黛玉的目光,自然是十分相信,这姑娘单单一个背影,便透着轩然绝俗,英媚不羁,和贾琮认识的女子都迥然不同。
贾琮刚到堂门口,便听到刘显对堂内传话:“三公子,威远伯已到了。”
贾琮带着龄官进了宣和堂,此时龄官也一脸迷惑,她不知贾琮为何带自己见外客。
只是龄官对贾琮十分信任,只觉得贾琮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自己跟着照做就是。
刚开始龄官以为见的是男客,心中还有些怪异害羞。
不过她出身戏班,日常唱舞走位,对女子形态比常人更敏感。
看到堂中客人的背影,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人颈细背挺,腰纤犹如扶柳,分明是个女子,偏偏一身男装打扮。
正在堂中欣赏书画的甄芳青,听到刘显提醒转过身来,映入她眼帘,是一道深如秋潭的璨然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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