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病人家时,已接近黄昏。
这场雨下了半天,却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街上的水位还不断上涨,形形色色的垃圾从不知名的角落里被冲出,随着水流又沉入大大小小的涡旋中。
二人撑伞,尽量拣道路旁积水较浅的地方行走。
方才聊天中,苏珩得知老徐原名徐秋阳,和师父王致远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发小。
人过中年后王致远选择进城,继承重新修建的茅山道观,徐秋阳则留在老家,开了间中药铺。
“他好歹在城里有个孙女,我老伴死得早,膝下无子女,留在停云镇看病救人比去城里凑热闹好。”
闲聊几句,苏珩直奔主题。
“镇上这几日类似中暑的人多吗?”
“不多,甚至比往年要少。刚才的水电工是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二个。”
“第一个呢?”
“前天晚上刚走。老人年纪大了,没扛住。”
“尸体呢?”
“运走火化了。人家不搞你们道教土葬那一套。”
从徐秋阳的口气能听出来,停云镇近期并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前天死去的老者,也是正常生病而亡。
难道方才救下的水电工,是镇上唯一受到诅咒的人?
“也是,哪来这么多恶灵。”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中药铺。
一进门,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徐秋阳打开绿漆铁罩灯,暖黄的灯光瞬间充实整个小药铺。
外头天昏地暗,雨水汇成小溪在街道上奔流。若有人碰巧站在街对面二楼,透过窗户,就会看到被点亮的老徐药铺此时好似一盏静止的河灯。
苏珩将一袋子沉香放在柜台前,并告知徐秋阳。
“老王也真是,每回都送,上次送的还没用完。”
说笑间,他顺手点了一支。
“你稍等,我找下壮骨贴。”
徐秋阳蹲下,身影消失在柜台后,苏珩的目光落在后方相当有年代感的实木药材柜上。
每个小抽屉上都贴着小纸片,上面用毛笔书写着人参、甘草、当归、黄芪、白术等。
外面下着暴雨,屋内灯火温馨,香烟袅袅,混杂着令人舒适药草的香味。
苏珩沉浸在这种舒适的氛围中,直到由远及近的“扑通扑通”踩水声,破坏了一切。
一位披头散发,身穿白色睡裙的女人好似黑夜里迷失的飞蛾,朝着街道上最为光亮的中药铺笔直走来。
她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全身,即便衣料被贴在皮肉上几近透明,仍毫不在意。
女人赤足踏进中药铺,雨水顺着如海带般的头发滴落,很快就在立足之地积出一滩水洼。
女人不是恶灵,但她中了诅咒。
黑色诅咒如毒蛇缠绕在左右手臂上,有顺着胳膊往上爬的迹象。
她被雨淋得浑身发抖,可那对无神的双眸却通过湿漉漉的头发注视着苏珩,确认对方不是自己想找的人后才缓缓挪开。
女人哆哆嗦嗦地说道:“徐大夫,救命。”
听见声音的徐秋阳从柜台后探出脑袋,被女人的模样吓了一跳:“秀娥,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秀娥没有回答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大夫,救救我的小宝。他病了,病得很重。”
前两天秀娥带着孩子来看过病,小孩发烧,徐秋阳给做了针灸,原以为能退烧,谁知道烧得更厉害。
当天夜里,徐秋阳就催着秀娥带孩子上县里的医院去挂点滴。
“不是让你带孩子去医院,没去吗?”
“没有,小宝又哭又闹,不肯去医院。我实在没办法了,大夫求求你,快去看一眼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惯着孩子!赶紧送去医院打吊瓶啊!你家男人呢?”
“小宝他爹不见了。大夫,求求你了。”
“不好意思,病人着急,东西回来再给你找。我先去看看。”
徐秋阳背起药箱子,向苏珩说道。
“我一起去,正好给秀娥撑把伞。”
“行,多谢了。”
三人步入雨幕中,徐秋阳走在前头,苏珩和秀娥共撑着一把伞,走在后头。
没走几步路,苏珩的右手就搭在了秀娥的肩膀上。秀娥好似触电般,抖了一下,没有接着反抗。
“别害怕,我只是看你太紧张。念诵一段净心神咒给你听。”
秀娥没有说话。
说是净心神咒,苏珩实则念诵的是净天地神咒。
“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神咒念诵完毕,女人双臂上的诅咒如预期般消失。
苏珩放下手,秀娥僵在原地。
“怎么了?”
女人垂着头回答道:“没事。”
两人继续往前走。
“你家男人去哪了?”苏珩问。
“不,不知道。”
“小宝还发烧吗?”
“不知道。”
“孩子发没发烧,你都不知道吗?”
秀娥没有说话。
“小宝还活着吗?”
秀娥猛然抬头,近乎歇斯底里地反驳道:“小宝当然还活着!他只是病了!看了医生就会好,一定会好!”
徐秋阳转过身,雨下得很大,他没听清女人在说什么。见两人没有跟上来,徐秋阳着急地挥手。
“快!磨蹭什么呢!”
秀娥走出雨伞,头也不回地跟上徐秋阳,徒留苏珩独自一人。
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察觉到不对劲的苏珩默默从口袋里摸出指虎,套在右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开始念诵起净口神咒来。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
三人分一前一后,背对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在雨幕中徐徐前行,走向愈发冰凉的雨夜。
……
再往前走一会就到秀娥家了。
这片区域地势较低,积水已经淹没膝盖,快到大腿根位置。
为保证安全,电源全部被切断。整条街道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雨下得越来越大,视力本就不好的徐秋阳走得非常吃力,只能敲开别人家的门,好说歹说,才借到了一把老式手电筒。
靠着手电筒的光,三人这才找到秀娥家。
眼见水位还在上涨,徐秋阳认为当务之急不是给孩子看病。
“赶紧找到小宝,先把孩子转移出去。”
秀娥“哦”了一声,拉着徐秋阳的手走进屋子。
苏珩默默跟在身后。
进了房子,徐秋阳拿着手电筒四处打量,左右不见孩子,只看到飘在水面上的锅碗瓢盆。
“秀娥,快去楼上抱孩子。”
“秀娥?”
徐秋阳忽然发现,挽在手臂上的胳膊不知何时消失了。跟在身后的,只剩下表情漠然的苏珩。
“苏珩,你看到秀娥了吗?”
“没有。”
“奇怪,人哪去了!秀娥!”
徐秋阳穿过了前厅,手电筒恰好打在了楼梯口的位置。
前方的水面上隐约有个玩具球在上下沉浮。
徐秋阳走近了一步才看清,那不是玩具球。
而是半个被啃噬到面目全非的死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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