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伸手抻了抻紧贴后背湿漉漉的衣服,眼神死死的盯着空调旋钮。
司机师傅回头瞥了一眼,冷风未至,陈言的心便躁了起来。
“去哪?”
“辽河广播大楼。”他没好气的回道。
陈言是辽河广播电台主持人,还被评为辽河十佳主持人。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
现在的他主持《夜半痒痒挠》,午夜讲笑话播放经典小品相声选段,这操蛋的构思让陈言很是无语,结果也正如他猜想,没多久,陈言的节目就打破了电台收听最差记录。
昨晚,陈言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正准备下班,被电台当红女主播万旭拉去校稿。他本不想去,又怕被盖上打压新人的帽子,一直忙到了凌晨三点。
回到家抹黑洗完衣服倒头就睡,一大早就发现白衬衫染色,他无奈只能选了还没干透的黑色衬衫。陈言湿漉漉的出门,没想又错过了K字开头的空调车,忍痛打车,又碰上了不开空调的司机师傅。
今天是领导视察工作的日子,对陈言来说格外重要,没能穿上称心的战袍,他多少有些憋屈。
甚至开始怀疑昨晚的事情都不是意外。
“辽河广播大楼?小伙子,你是电台主播?”一听到辽河广播大楼,司机师傅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畏。
也不意外,广播行业日渐萎靡,最忠实的听众可能就是这些出租车师傅了。
陈言点点头,嘴角闪过一丝得意,连后背都清爽了不少。
“那你主持啥节目?”
红灯,司机师傅半个身子扭向陈言。
陈言吓出一身虚汗,支支吾吾:“以前……以前主持过辽河新闻。”
“现在呢?”
绿灯救了陈言,轰鸣的油门声中,司机师傅自顾自的嘟囔起来:“你们电台的《社死新视角》不错,我们车队都在听,那个万旭,声音真好,今年的最佳电台女主播没跑了吧?”
陈言一句话也接不下去,尴尬癌都要犯了。
但,这只是开始。
“嘿!哥几个,猜我车上拉的谁?辽河电台主播。”司机师傅兴许也没想到电台主播能坐他的车,拿起对讲机跟车队的师傅们炫耀起来。
对讲机立马传来回应。
“谁?”
“万旭?”
“是不是万旭?!”
师傅也是心直口快:“不是,是个男主播,万旭那么火,怎么可能没自己的车?”
要不是担心扰乱交通秩序,陈言恨不能现在就跳车。一抬头,师傅正直勾勾的盯着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听到“陈言”这两个字的时候,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对讲机瞬间安静了下去。
“是《夜半痒痒挠》那个陈言?”
没人回应,健谈的司机师傅也沉默下去。
几分钟后,不知道是谁噗嗤笑了一声,浪笑便如浪一般席卷开来。
终于到了,陈言交钱下车,走了两步又踱了回来。敲开车窗,一本正经的说道:“《社死新视角》收听率是好,但把别人的社死瞬间搬上广播,这会给当事人带来无法想象的伤害和困扰,我说的对么?”
司机师傅一愣,笑了。
“小伙子,这事儿要分怎么看,现在的人为了出名搏流量,巴不得电台帮忙宣传呢,你说对吧?”
主持人是最懂辩论的,但此刻的陈言无言以对。
他只能呆呆的看着司机师傅发动车子离开,嘴角的轻蔑砸在地面轰隆作响。
甚至,师傅还打开了空调。
“你!”
陈言没来得及爆发,电台总监安凤霞突然走了过来。
“陈言,愣什么呢?!领导视察还迟到?!还不快点!”
这么一提醒,陈言立马回过味来,转身冲向大楼里面。他一点都没怀疑,一向跟他针尖对麦芒的总监,今天怎么会这么热情。
看着陈言的背影,安凤霞突然愣住,迟疑片刻便拿起手机。
“看监控录像,你有素材了。”
电话那头,正是《社死新视角》的主持人万旭。
陈言冲进会议室的时候,同事们正起立鼓掌,让陈言感到兴奋的是,他正准备入座就见台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冲自己招手,示意他上去。
同事提醒陈言:“陈哥,抓住机会,这可是大领导。”
陈言兴奋了。
哪怕昨天晚上加班到凌晨三点,他还是构思了不少的演讲稿,但凡能上台发言,非要把领导吹上天不可。
他心中暗想:果然机会都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上台,握手,没等领导开场陈言就自顾自的开始了演讲。
“过去的一年,我们辽河广播电台在领导的带领下取得了……”
“我们一定再接再厉,为辽河广播事业添砖加瓦,为……”
其实说到一半的时候,陈言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台下的同事,他们的反应很像是出租车师傅们得知他是陈言之后的沉默反应。
不是沉默,更像是——憋笑。
“陈言,你误会了,我是领导的助理,视察已经结束了,领导让我给你带句话:垫底不能说明一切问题,但也能说明问题,年轻人,要继续努力。”
看着领导,确切的说是领导助理转身下台,陈言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他哭错坟了!
陈言尴尬的站在台上,一转身,哄堂大笑。
因为衬衫没干透,加上出了很多汗,会议室里凉爽的空调风吹干之后,陈言的黑色衬衫上出现了很多白色的线条,极不规则,但最终却组合出了“菊花”的形象。
科学解释这叫盐类沉积,汗液中的盐分在干燥后沉淀形成。
宛如陈言此刻的脸色,苍白无色。
……
终于熬到了开播,陈言潦草的说完开场白,随即开始播放相声选段。要说整个电台最清闲的可能就是陈言的节目,没有场外连线,甚至旁白都很少,连直播间外的场控都悠闲地喝起了茶水。
安凤霞推门走了进来。
浓眉方脸四十多岁,腰肢饱满上下均匀,谁也想不到这一身泼妇相的人会是电台的总监。
陈言挪了挪眉毛,表示无声抗议。他早跟安凤霞提过《夜半痒痒挠》得转型,安领导死活不同意。
“耷拉个脸给谁看?有好事儿。”
陈言闻言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安凤霞,兴致瞬间跌了一半:“你嘴里能有好事儿?”
安凤霞冷哼,随手丢了一份广告合同给陈言。
从惊到喜,从喜到悲,前前后后不超过三十秒。
看到广告合同上赤裸裸的“大力神丸”几个字,陈言再也无法淡定了。
“安领导,不至于吧,大力神丸?咱们电台沦落到这种广告也要接了?”陈言拿起合同丢在了一遍。
安凤霞冷笑一声:“陈言,你不是早就说要给节目转型了,现在给你机会了,你自己不要了?你当这里是你家呢?”
见陈言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安凤霞也不藏着噎着了。
“跟你说实话把,这都是领导的安排,你把节目做成了破罐子就别怪我们破罐子破摔,这些广告都是上面推不了的,以后少不了。”
还真够直白!
“我不同意!”陈言硬生生站起来,满脸愤怒。
可这显然没有撼动安凤霞,她轻蔑一笑就把陈言的尊严踩进了砖缝里。
“要么做,要么滚。”
简简单单六个字,陈言瞬间感到一腔怒火失去控制。
他抬手砸向旁边的操控台,没想连隔音玻璃外的场控也被下了一个激灵,手中的茶水撒了一地。
场控慌乱的指向陈言面前的话筒,陈言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转身朝向安凤霞,吼道:
“够了!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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