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夜色沉沉。
皇陵。
建武帝墓碑前,跪着两道身影。
废太子赵信在前,嫡子赵宗落后半步。
三叩九拜,供奉香火。
赵信轻轻抚摸墓碑,回想自己身为父皇嫡长子,竟然连出殡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祭奠。
“老四,凉薄之辈!”
先前写了血书送往皇宫,求新君允许送父皇最后一程,结果等来的只有四个字。
安心悔过!
赵信恨意上涌,手指抠着碑上文字,太过用力以至血管暴起,似是连建武帝都恨上了。
“父皇明知有人挑唆蛊惑,竟然不提醒我……”
赵宗提醒道:“父亲,御医叮嘱您不能动怒。”
赵信咬牙切齿道:“那狗屁御医是老四指派,巴不得我早死早托生,咳咳咳……”
剧烈咳嗽几声,继续说道。
“不过死了也好,我早就死了,自从来到这皇陵,与鬼为伴,可不就是死人一个?”
赵宗沉默不语,先前父亲尚且能吃能喝,自从听闻皇爷驾崩,神志就出现了问题。
时不时嘟嘟囔囔的诅咒,气性上来了指天指地的谩骂,连睡觉说梦话都在骂骂咧咧。
“宗儿,你要记住……”
赵信按住儿子肩膀,双目赤红的盯着。
“我们才是大乾正统,将来一定要夺回皇位,那本就属于我们这一支,到时候将那些贼子全部掘出皇陵!”
赵宗不敢反驳:“儿臣记得了。”
“一定要做到,否则我死不瞑目!”
赵信话音落下,对着建武帝墓碑狠狠撞过去,嘭的一声满头鲜血。
赵宗惊声尖叫:“爹!”
附近盯梢的禁军见此情形,顾不得在暗处隐藏,窜出来背着赵信向思恩殿跑去。
后半夜。
御医救治失败,赵信气息断绝。
数日后。
宫中内侍来到皇陵,宣读正统帝旨意。
大意是悼念赵信,念及过往兄弟之情,赦免其子嗣罪行,贬为庶民,放还民间。
……
正统一年。
京城春脖子短。
正月、二月转眼过去。
殓尸房内空荡荡,一具尸骸都没有。
仿佛陛下登基之后,瞬间就国泰民安,百姓个个遵纪守法,连街上流民都不会饿死冻死。
“正常情况下,开国之后大可能是盛世!”
李平安不相信人治,但是尊重历史规律,封建王朝的二三四代皇帝大可能出现盛世。
只要不乱搞,国力自然昌盛。
咚咚咚!
“平安哥,来收席子了。”
一阵呼喊声,打断了李平安思绪,将混元功收入怀中去开门。
门外是个年轻的狱卒,看模样才十六七岁,呼哧呼哧的推着板车。
李平安欣喜道:“天牢开张了?”
狱卒点头道:“杨司狱说,昨天陛下治了吏部侍郎的罪,衙门的案子不用压着了。”
皇帝,什么都要做第一。
正统年间陛下没断案,下面所有案子都压着,属实是将拍马屁的功夫,琢磨到高深境界。
李平安摸了粒银豆子,行云流水的塞到狱卒手中。
“小哥儿看着面生,在牢里当值不久?”
“我叫钟二,接的我爹的班。”
钟二偷偷捏了捏银豆子,顿时满心欢喜:“平安哥,石叔升了总差拨,以后由我来送犯人尸骸。”
“得空摆桌酒,恭喜三叔。”
李平安单手拎起席子,瞧了眼尸骸,好奇道:“这厮犯了什么罪?”
“国丧期间喝酒。”
这是大不敬之罪,一般会判流放南疆,然而天牢官吏为表忠心,往往会让犯人羞愧自杀。
李平安暗自庆幸,先前饿了大半個月,几次想吃肉都忍住了。
“在哪儿生活,必须守那里的规矩!”
这具尸骸进了殓尸房,就像按了个启动某个开关,街上又有了冻死饿死的流民。
李平安揣着手站门口,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喧哗。
一如建武年间,什么都没变。
……
二月末。
申时。
下朝。
百官从皇宫侧门出来,与同僚道别。
早已等候的奴仆,连忙上前迎接自家老爷,递上温热的吃食。
年轻的官员还能忍住饥饿,细嚼慢咽,年老的早就饿的发昏,忙不迭的吃饼喝水,恢复体力。
建武年间,百官多午时下朝。
正统帝登基之后,大事小事都放朝堂议论,甚至县衙人事任免都会过问。
陛下勤勉,百官没理由劝诫,于是动不动就傍晚才下朝。
从卯时到申时,十多个小时的时间,不止要站着,还要专心致志的听讲、回答,年老官员属实撑不住。
改元短短两月,已经有老臣上书乞骸骨。
再这么熬下去,连命都熬没了,还谈什么权力。
夕阳西下。
余晖笼罩整个皇宫。
两名官员最后走出来,一老一少,分别是蔡丞相与苏明远,按照规矩后者落后一步以示尊敬。
这时。
康公公迈着小碎步,追上了二人。
“苏大人,陛下在养心殿等着你呢,快随老奴去觐见。”
“遵旨。”
苏明远领命,离开前对蔡丞相躬了躬身。
“苏大人快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蔡丞相笑呵呵的挥挥手,满脸和气,眼底却闪过一丝冷色。
正所谓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朝堂上决定的都是鸡毛蒜皮,真正影响国朝走向的大事由小圈子决定。
现如今,堂堂宰相竟在小圈子之外!
蔡丞相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个宰相位子就是有名无实,而礼部尚书苏明远才是陛下心腹臂膀。
“哼……本官做不好事,坏你的事却很容易!”
既然陛下拿自己钳制苏明远,索性就耍耍手段,好让百官知道咱不止会拍马屁。
苏明远不知蔡丞相心中所想,纵使知道了也不在意,有的是办法将他按死,一路跟着康公公来到养心殿。
正统帝正在吃饭,不似先皇奢侈,简单的四菜一汤。
“爱卿一同用膳。”
“多谢陛下。”
苏明远扎马步虚坐半边,夹起几粒米吃了,人胃后大蟾气转瞬分解,一缕缕热流在腹部流淌。
“这米?”
“龙血米。”
正统帝说道:“食之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苏明远连忙起身施礼:“谢陛下赏赐!”
再仔细看四个菜肴,表面是简单的烹炒,所用材料竟然都不认识,显然也是某种奇异之物。
“看似节俭,实则靡费还胜过先皇。”
苏明远心思转动,他不在意正统帝节俭或浪费,而是记下这表里不一的性格。
“爱卿是朕臂膀,些许吃食不算什么。”
正统帝不在意食不语的规矩,边吃边说道:“春闱在即,朕登基后首次恩科,爱卿可有办法平衡录取?”
“臣,建议南北分榜。”
苏明远从袖口取出奏折:“南北以赤阳江为线,南北籍贯士子分开阅卷,各录取二十五人。”
“分榜……不错,与朕不谋而合!”
正统帝连连点头,他自己想的办法是由北方籍官吏阅卷,暗箱操作平衡南北士子,远不如分榜公平好用。
“今年科考仍由爱卿主持。”
“多谢陛下。”
苏明远做主考官,今年录取的士子都得承他的恩情,尊称一声座师。
将来士子入朝为官,门生遍及六部,自然而然就形成朋党。
正统帝挥了挥手,殿中内侍宫女躬身退下,说道:“苏爱卿,近些日,太后屡屡召见瑞亲王、显亲王。”
太后是前崔皇后,瑞、显亲王是前二皇子、三皇子。
苏明远皱眉道:“拜见太后是孝道,陛下不好直接阻止。”
正统帝微微颔首,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两位亲王没犯错,甚至彰显了皇家孝道,不撕破面皮很难处理。
或许两人没坏的想法,但是正统帝嫌弃碍眼。
苏明远沉吟片刻说道:“陛下选两处封地,让两位王爷就藩,然后他们写信回宫,言称思念太后成疾……”
有没有写信,有没有成疾,不重要,这是给天下人看的事。
正统帝完全可以用孝道做理由,让太后去两位亲王封地,远离了京城皇宫,后面就随意揉捏了。
“苏爱卿认为,封地选在哪里合适?”
“北疆。”
“不,封去南边。”
正统帝饮了口龙虎汤,面露喜色,为解决两位亲王高兴,也为手段高苏明远一筹高兴。
两位亲王母族是崔家,去了南边封地,必然与世家掺和在一起。
出事后,自有正当理由拿下。
苏明远眉头紧皱,似是想不明白缘由。
实则清楚陛下凉薄性格,故意留下发挥的机会,臣子将什么事都做尽了,离死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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