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四十二年。
六月初九。
太子赵信谋反失败。
京城戒严,禁军挨家挨户搜捕反贼。
……
殓尸房。
李平安塞了两锭银子,弯腰撅腚说了不少好话,才送走了搜查禁军。
房间停放的尸骸,有不少是东宫属官尸骸,那禁军竟然以此为由,要抓李平安去衙门审问。
“这也忒离谱了,竟然说咱窝藏反贼!”
早就听说,每每发生大案,就有百姓遭受勒索。
李平安先前不在意,自持有官身,勉强算是朝廷鹰犬,今儿遇上了差点忍不住,给那禁军一手炮。
三天后。
太子谋反案抓的差不多了,京都结束军事管制。
这种案子反而比什么杀人案、盗窃案容易调查,因为根本用不到证据,只要与太子走得近,就得天牢走一遭。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是反贼也成了反贼。
一个斗争的结束,又是新斗争的开始。
眼下朝廷最重要的是立新太子,关乎国朝根本,关乎百官仕途。
文武百官平日里个个温文尔雅、精致考究,自诩为贵族,如今为了利益顾不得形象,吵架吵出了火气,竟在勤政殿就大打出手。
虚假的官场斗争:阴谋诡计,波诡云谲。
真实的官场斗争:文官揪头发,武官撩阴腿。
这些事传到百姓耳中,成了茶余饭后的乐子,胆子小的偷笑几声,胆子大的说官老爷与咱一样。
半月后。
京城恢复了往日热闹。
街上没有了禁军巡逻,百姓不用担惊受怕,却也没过得太平。
或者说,从未有过真的太平。
衙役捕快借着太子谋反的风,肆意敲诈勒索,胆敢有怨言就抓去衙门,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只能选择花钱消灾。
李平安忙碌了大半个月,又发了笔横财,比术士案还要多,两相加起来足有两千两。
“这种好事年年来一回,咱就能武道大成了……”
第一回发灭门财,李平安还感叹吃人血馒头,现在心底开始期望,当官儿的多死几个才好。
发了财不享受,那就白发财了!
春风楼。
丝竹声阵阵,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二楼三楼的包厢已经满客,李平安只能在一楼,与相熟的客人拼桌。
“娘希匹,这两回杀了几百几千个官儿,怎么京城有钱人还这么多?当真是和野草一样,杀一茬,又长一茬!”
李平安心底暗骂,面上笑嘻嘻,与同桌客人评头论足。
台上姑娘舞姿娇媚,台下客人连声叫好,一切与去年、前年、大前年并无不同,仿佛术士案、谋反案根本不存在。
杀多少人无所谓,只要我没死就及时行乐。
忽然。
名唤刘波的客人叹息道:“前些日辉叔死了,前儿本想去吊唁,结果家中没人,据说在乡下办的丧。”
李平安眉头微皱:“怎么没发丧贴啊?”
辉叔是坊间相熟的长辈,其子在天牢当值,亦与李平安关系颇近,死了定会发丧贴通知吊唁。
“全家都死了!”
刘波叹息一声:“据说是那天夜里,有贼人趁乱劫掠,辉叔家运气差……”
李平安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
“又走了个相熟的人!”
人的一生,总是不停的告别。
前些日还遇到辉叔,听他说儿子将要升职,过些日就摆酒清客,谁曾想转眼就没机会了。
李平安问道:“怎么去乡下办丧?”
“还能怎么回事,家产让同族瓜分了,舍不得花钱在京城办呗。”
刘波连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
心中郁气憋不住,起身一手端酒一手向前探,脚踏丁字步,腰背微向后靠,拿了个唱腔。
“讲什么欲把廊庙挽,空怀壮志未除奸,叹什么生死离别遭危难,举目四顾心茫然……”
一段唱下来,调正腔圆,竟然不输富春班的角儿。
同桌的客人纷纷叫好,这段戏讲的是大乾太祖,遭地方官吏陷害流放,不得不造反的故事。
没人注意到同桌的落魄书生,低头默默喝酒,眼底闪过凶光。
李平安喝了壶酒,感觉很是寡淡,台上的姑娘也不甚合眼,熄了彻夜批判的心思。
回到殓尸房,练了几趟铁布衫,出了一身汗方才畅快。
“还是有些看不开!”
这几年生生死死见多了,自诩已经彻底冷漠,今儿听闻辉叔全家噩耗,忍不住心生戚戚。
人不会看史书、报纸上死人而伤心,相熟的忽然暴毙,还是惨烈的灭门案,很难置若罔闻。
许是物伤其类,许是无奈叹息。
……
寒风凛冽,白雪纷飞。
京城披上了一层银装。
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个个加紧脚步往家赶。
李平安从殓尸房出来,闭门落锁,哼着“伸手摸姐冒毛湾”的小曲,溜溜达达的来到三娘酒肆。
今儿心情不错,铁布衫到了锻体大成。
“下一门功夫,练手臂还是头颅?”
手快开枪就快,发射暗器力道也大,脑袋硬能贴身反杀,也能抵挡闷棍偷袭。
“还有淬骨之法,难道必须拜师金刀门?”
李平安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又不愿拜师,于是选择等,这就是长生种比短命种的最大优势。
京中武馆少有能兴盛百年,大多是三四代就泯然江湖。
只需记下哪家武馆有淬骨、炼脏传承,然后不慌不忙的等待,直至武馆衰落,门人凋敝,便可上门自取。
李平安不会白拿,时机成熟了,会帮武馆留个传承。
“咱这是做好事不留名!”
推门进去,惯例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方便与三娘讲笑话。
“小二,上酒。”
伙计答应一声,很快端着托盘过来,躬身道:“李爷,老样子,一壶烧刀子,一碟茴香豆。”
李平安喝一口酒,吃一个茴香豆,听着酒铺客人闲谈。
酒肆汇聚三教九流,京中底层消息传的最快,见微知著,可揣测朝廷风向。
“听说了么,新上任的卢府尹发了告示,京城不允许有任何帮派,三个以上的混混结伙就抓了打板子!”
“那感情好,咱们就不用交月银了。”
“说不上好坏,以前有些事儿,帮派帮咱平了,以后找谁啊?”
“报官呐!”
“还得请人写状子,上公堂,忒麻烦……”
“也是,赔的那点银钱不够耽误事儿!”
“衙门口朝南开,上了公堂,你没准就原告变被告了……”
客人正乱哄哄议论,对衙门的新政策有些抵触,大家宁愿给帮派交月银,也不愿去衙门打官司。
帮派收钱有数,知道韭菜不能拔根,衙门要起银子来,当真是倾家荡产。
李平安正吃着茴香豆,三娘扭着腰肢坐在对面,放下一碟什锦小菜。
“平安,怎么每次只吃茴香豆?”
李平安眼皮一抬,正好看到裹不住的雪白,非是三娘刻意,属实是太过累赘,宽松的衣衫都遮不严实。
“茴香豆,能让咱想起一些已经快要忘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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