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物伤其类

  建武四十二年。

  六月初九。

  太子赵信谋反失败。

  京城戒严,禁军挨家挨户搜捕反贼。

  ……

  殓尸房。

  李平安塞了两锭银子,弯腰撅腚说了不少好话,才送走了搜查禁军。

  房间停放的尸骸,有不少是东宫属官尸骸,那禁军竟然以此为由,要抓李平安去衙门审问。

  “这也忒离谱了,竟然说咱窝藏反贼!”

  早就听说,每每发生大案,就有百姓遭受勒索。

  李平安先前不在意,自持有官身,勉强算是朝廷鹰犬,今儿遇上了差点忍不住,给那禁军一手炮。

  三天后。

  太子谋反案抓的差不多了,京都结束军事管制。

  这种案子反而比什么杀人案、盗窃案容易调查,因为根本用不到证据,只要与太子走得近,就得天牢走一遭。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不是反贼也成了反贼。

  一个斗争的结束,又是新斗争的开始。

  眼下朝廷最重要的是立新太子,关乎国朝根本,关乎百官仕途。

  文武百官平日里个个温文尔雅、精致考究,自诩为贵族,如今为了利益顾不得形象,吵架吵出了火气,竟在勤政殿就大打出手。

  虚假的官场斗争:阴谋诡计,波诡云谲。

  真实的官场斗争:文官揪头发,武官撩阴腿。

  这些事传到百姓耳中,成了茶余饭后的乐子,胆子小的偷笑几声,胆子大的说官老爷与咱一样。

  半月后。

  京城恢复了往日热闹。

  街上没有了禁军巡逻,百姓不用担惊受怕,却也没过得太平。

  或者说,从未有过真的太平。

  衙役捕快借着太子谋反的风,肆意敲诈勒索,胆敢有怨言就抓去衙门,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只能选择花钱消灾。

  李平安忙碌了大半个月,又发了笔横财,比术士案还要多,两相加起来足有两千两。

  “这种好事年年来一回,咱就能武道大成了……”

  第一回发灭门财,李平安还感叹吃人血馒头,现在心底开始期望,当官儿的多死几个才好。

  发了财不享受,那就白发财了!

  春风楼。

  丝竹声阵阵,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二楼三楼的包厢已经满客,李平安只能在一楼,与相熟的客人拼桌。

  “娘希匹,这两回杀了几百几千个官儿,怎么京城有钱人还这么多?当真是和野草一样,杀一茬,又长一茬!”

  李平安心底暗骂,面上笑嘻嘻,与同桌客人评头论足。

  台上姑娘舞姿娇媚,台下客人连声叫好,一切与去年、前年、大前年并无不同,仿佛术士案、谋反案根本不存在。

  杀多少人无所谓,只要我没死就及时行乐。

  忽然。

  名唤刘波的客人叹息道:“前些日辉叔死了,前儿本想去吊唁,结果家中没人,据说在乡下办的丧。”

  李平安眉头微皱:“怎么没发丧贴啊?”

  辉叔是坊间相熟的长辈,其子在天牢当值,亦与李平安关系颇近,死了定会发丧贴通知吊唁。

  “全家都死了!”

  刘波叹息一声:“据说是那天夜里,有贼人趁乱劫掠,辉叔家运气差……”

  李平安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

  “又走了个相熟的人!”

  人的一生,总是不停的告别。

  前些日还遇到辉叔,听他说儿子将要升职,过些日就摆酒清客,谁曾想转眼就没机会了。

  李平安问道:“怎么去乡下办丧?”

  “还能怎么回事,家产让同族瓜分了,舍不得花钱在京城办呗。”

  刘波连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

  心中郁气憋不住,起身一手端酒一手向前探,脚踏丁字步,腰背微向后靠,拿了个唱腔。

  “讲什么欲把廊庙挽,空怀壮志未除奸,叹什么生死离别遭危难,举目四顾心茫然……”

  一段唱下来,调正腔圆,竟然不输富春班的角儿。

  同桌的客人纷纷叫好,这段戏讲的是大乾太祖,遭地方官吏陷害流放,不得不造反的故事。

  没人注意到同桌的落魄书生,低头默默喝酒,眼底闪过凶光。

  李平安喝了壶酒,感觉很是寡淡,台上的姑娘也不甚合眼,熄了彻夜批判的心思。

  回到殓尸房,练了几趟铁布衫,出了一身汗方才畅快。

  “还是有些看不开!”

  这几年生生死死见多了,自诩已经彻底冷漠,今儿听闻辉叔全家噩耗,忍不住心生戚戚。

  人不会看史书、报纸上死人而伤心,相熟的忽然暴毙,还是惨烈的灭门案,很难置若罔闻。

  许是物伤其类,许是无奈叹息。

  ……

  寒风凛冽,白雪纷飞。

  京城披上了一层银装。

  街上行人稀稀落落,个个加紧脚步往家赶。

  李平安从殓尸房出来,闭门落锁,哼着“伸手摸姐冒毛湾”的小曲,溜溜达达的来到三娘酒肆。

  今儿心情不错,铁布衫到了锻体大成。

  “下一门功夫,练手臂还是头颅?”

  手快开枪就快,发射暗器力道也大,脑袋硬能贴身反杀,也能抵挡闷棍偷袭。

  “还有淬骨之法,难道必须拜师金刀门?”

  李平安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又不愿拜师,于是选择等,这就是长生种比短命种的最大优势。

  京中武馆少有能兴盛百年,大多是三四代就泯然江湖。

  只需记下哪家武馆有淬骨、炼脏传承,然后不慌不忙的等待,直至武馆衰落,门人凋敝,便可上门自取。

  李平安不会白拿,时机成熟了,会帮武馆留个传承。

  “咱这是做好事不留名!”

  推门进去,惯例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方便与三娘讲笑话。

  “小二,上酒。”

  伙计答应一声,很快端着托盘过来,躬身道:“李爷,老样子,一壶烧刀子,一碟茴香豆。”

  李平安喝一口酒,吃一个茴香豆,听着酒铺客人闲谈。

  酒肆汇聚三教九流,京中底层消息传的最快,见微知著,可揣测朝廷风向。

  “听说了么,新上任的卢府尹发了告示,京城不允许有任何帮派,三个以上的混混结伙就抓了打板子!”

  “那感情好,咱们就不用交月银了。”

  “说不上好坏,以前有些事儿,帮派帮咱平了,以后找谁啊?”

  “报官呐!”

  “还得请人写状子,上公堂,忒麻烦……”

  “也是,赔的那点银钱不够耽误事儿!”

  “衙门口朝南开,上了公堂,你没准就原告变被告了……”

  客人正乱哄哄议论,对衙门的新政策有些抵触,大家宁愿给帮派交月银,也不愿去衙门打官司。

  帮派收钱有数,知道韭菜不能拔根,衙门要起银子来,当真是倾家荡产。

  李平安正吃着茴香豆,三娘扭着腰肢坐在对面,放下一碟什锦小菜。

  “平安,怎么每次只吃茴香豆?”

  李平安眼皮一抬,正好看到裹不住的雪白,非是三娘刻意,属实是太过累赘,宽松的衣衫都遮不严实。

  “茴香豆,能让咱想起一些已经快要忘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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