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皇帝老了

  郑差拨走的很不体面。

  往上数几代都是牢里的老人,即使因罪入狱,也会好吃好喝不上刑,死前给留个全尸。

  这是天牢的潜规则。

  一是给自个儿留后路,二是免得犯人胡乱攀咬。

  狱卒,或者说所有胥吏,没有哪个是清白干净的,只要肯查就都有罪。

  譬如书吏,惹得上官不高兴,随意寻个罪名就能送进牢房。

  譬如殓官,明明没有任何俸禄,还要倒贴收尸人铜钱,却能吃喝不愁攒下家底。

  更勿论油水丰厚的狱卒,哪个在京城没个院子?

  胥吏从不靠俸禄活着,靠的是这身虎皮!

  “四叔啊四叔,咱得让你走的体面。”

  李平安取来竹箱,仔仔细细的帮郑差拨整理遗容,缝补伤口,擦去血污,脱了囚服换上寿衣。

  安详的躺在草席上,一如去年冬天王掌柜。

  “咱不信佛门,却不得不信因果。”

  李平安做不了好人,却也不会去作恶,免得哪天遭了报应。

  第二天一早。

  郑差拨的儿子郑大宝来殓尸房领尸骸,见到父亲安详模样,给了李平安五两银子。

  “多谢平安哥。”

  “应该的。”

  李平安轻轻摩挲银锭,若有所思。

  郑家顶梁柱走了,郑大宝仍然出手阔绰,显然已经有了来钱路子。

  “应该是接班了!”

  狱卒同样是铁饭碗,父子相继薪火相传,极少在外边招人。

  一是外来的人不懂潜规则,得从头教导。二是怕招进来个正直的,看不过眼举报了。

  能否告倒说不准,终归让朝廷面子不好看!

  “四叔或许是真的自杀,担下了所有罪名,用命给儿子铺了路。”

  酷刑审讯王掌柜的绝不止一个人,而且没有狱中官员点头,威远侯府也指挥不动狱卒。

  现在死无对证,案子也就结了。

  狱中官吏感念郑差拨恩德,招郑大宝做狱卒,也就顺理成章。

  往后几日。

  石三天天送来官员尸骸,多是贰官副手、七品以下。

  官员家属来领尸骨时,没人喊冤,涉案的官员都屁股不干净。

  这些死了的不是因为贪墨,而是倒霉、运气差,三十条大罪总得有人顶缸背锅。

  那些活着的也不是没贪,暂时有用而已。

  “看样子,威远侯是倒不了!”

  李平安经历过寿诞之变,见到死于箭雨的百姓,对“朝廷”是个什么东西,认识的愈发清楚。

  随着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丝改变世界的念头消失,再回过头来看朝廷,反而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皇权稳固,大过一切!

  ……

  皇宫。

  勤政殿。

  几十支手臂粗的鲸油蜡烛,无烟无味,照的宫殿明亮如昼。

  建武帝在批阅奏折。

  登基称帝至今,三十八载从未有过懈怠,所有奏折都会亲自批阅,丑时之前几乎没睡过觉。

  幸好武道根基浑厚,换个皇帝早就累死了。

  临近子时。

  新上任的总管太监康公公,低声提醒道:“陛下,太子在殿外,已经跪了六个时辰了。”

  “唔,让他进来。”

  建武帝活动了下腰身:“老了老了,才一会儿就腰酸腿疼,当年朕可是能领兵冲阵,斩将夺旗的武将!”

  康公公拍马道:“陛下万岁长寿,龙精虎猛,才不会老呢。”

  “天下人都喊朕万岁,谁又能真的万岁,连圣祖都不能……”

  建武帝声音飘忽不定,似是自嘲,又似乎意有所指。

  片刻后。

  两个内侍扶着太子赵信进殿,跪在台阶下三叩九拜。

  “儿臣拜见父皇。”

  赵信是建武帝原配所生,年岁已经五十有一,面容苍老头发花白,与建武帝似是同辈人。

  “起来吧,赐座。”

  建武帝直接问道:“太子打算为威远侯求情?”

  赵信屁股还未沾锦墩,闻言又起身跪下:“儿臣恳请父皇,念在威远侯过往功劳,宽恕其罪责。”

  建武帝毫不客气的说道:“难道不是看在你岳父的份上?”

  威远侯嫡女是太子妃,也是太子坐稳东宫的最大助臂。

  现在的崔皇后原本是贵妃,先皇后驾崩后承继后位,膝下两位皇子,年岁与赵信相差颇大。

  赵信吓得面色苍白,沉默许久,鼓足勇气说道。

  “父皇说的不错,威远侯对儿臣忠心耿耿,自是不能不救。”

  “威远侯私藏重甲,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建武帝面露满意之色,以前太子性子温和懦弱,说话都不敢大声,今天总算有了几分担当。

  赵信来之前早有腹稿:“威远侯所有罪责,儿臣愿一力承担,还请父皇责罚!”

  “记得今日所说,日后威远侯再犯错,朕直接罚你!”

  建武帝拿起张空白圣纸,挥手扔到赵信跟前:“名字自己填,朕要你杀三成,贬三成,放三成!”

  仅有勇气做不好皇帝,还要学会杀人。

  “儿臣遵旨。”

  赵信连连叩首,未曾想这般简单救了威远侯,些许罪责、骂名不算什么,稳固太子之位最重要。

  说罢,高举圣旨退出勤政殿。

  建武帝望着殿外夜色,黑沉沉无边无际,忽然叹息道。

  “朕很想将威远侯斩了,还有那些个贪官污吏,全部诛九族,还大乾百姓一个公道!”

  镇抚司将威远侯案扩大化,就是出自建武帝的授意。

  如今牢里关着的不止武官,还包括吏部户部的文官,甚至有不少赵氏皇族勋贵。

  由于抓的人太多,早朝列队出现许多空缺,看起来参差不齐。

  随着镇抚司深入调查,官员贪腐之严重,连建武帝都感到触目惊心。

  当年横扫天下的老兄弟们,或多或少都变质了,恢复朗朗乾坤言犹在耳,转眼就成了大乾的蛀虫。

  “只是,朕真的老了!”

  建武帝自家人知自家事,靠着武道强撑精力,说不准哪天就驾崩。

  换做二十年前,定会杀个血流成河。

  “陛下也是为了国朝安稳考虑。”

  康公公躬身道:“太子宽厚仁慈,将来定是位仁君,天下黎民百姓有福了!”

  眼见赵信持空白圣旨,施恩于狱中官吏,显然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后宫那位彻底没机会,赶紧拍马屁说好话。

  内侍是皇家奴仆,无论现在权力多大,待到新君登基都得推倒重来。

  “希望如此。”

  这也是建武帝的考量之一。

  武皇帝之后,接文皇帝休养生息,有利于国朝延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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