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 李家老太太

  从来没有见过阴魂叩关?

  那你们今天就见到了!

  若要让地瓜烧对此时所有见着了猛虎关前一幕的人说话,大抵便是这两句。

  刑魂一门可不像守岁,负灵,走鬼,盗灾等等,或起坛或请神,每每都有些场面大的本事,惹人惊叹。

  也不像把戏门需要在有“观众”的情况下,来展示自己的绝活。

  刑魂一门的本事多是避着人来搞,平时做准备就因为许多手法不见光,不能让人瞧见,真动手的时候,那也最好是在对方没看见自己的情况下,便将对方搞定了。

  但地瓜烧不满意。

  本就有点人来疯的性子,明明想上戏台的人天天憋在角落里做私活,早就不满意了。

  于是,这一次她代表着刑魂一门,打破了常规。

  如今围观的人够多,又有前辈给自己撑腰,还有这么多熟人熟鬼的都在看着自己,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闹它!

  一声令下,那些刚刚已经跑散了的阴魂小鬼,也纷纷惊醒的回过了头来,重聚成群,涌向了猛虎关的方向。

  甚至隐约还有一点想在四下里那些金甲力士面前表现表现,讨个巧儿似的意思。

  不过它们大概也不知道,那几位大人虽然威风,却是只奉命行事的。

  而随了那三道阴森森的纸人重新飘上了夜空,人头阵里,一双双阴冷的死人目光,也尽数转头,森森然向了猛虎关内看去。

  这刚刚凝滞了一般的阴森怨煞,便又像是解了冻的潮水,汹涌的扑向了关上。

  肉眼可见得,猛虎关像是被天下落下来的乌云给笼罩了,偌大关口,便像是瞬间堕入了幽冥,大块的青砖,都凝结起了一层白霜,迷迷蒙蒙之中,不知多少鬼影涌入了关口之中。

  “快……抢锅灰……”

  “快……敲大鼓……”

  “公鸡……哪里有公鸡,快抱上……”

  而迎着这等汹涌可怖的阴煞,猛虎关里那些门道中人,以及驻守关口的兵马等众,如今便像是一下子陷入了噩梦之中。

  所有人都开始控制不住的心慌,身子发冷,裹上了稻草都没有用处,抬头看去,只看到了漫天漫地的鬼影,狰狞古怪着,向了自己迎面扑来。

  兵马壮雄,可挡鬼神。

  但这有个前提,需要有胆气才行。

  可如今的猛虎关上,瞧着鬼比人多,哪里有可能凝聚起胆气来?

  最前面城墙之上的守卫,如今只是向关外看了一眼,便一下子看到了无数颗呆滞而冰冷的头颅,黯淡的眼睛里却像是有着深如渊海一般的冷戾,瞬间便一下子充斥了自己的脑海。

  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被人头盯上的一霎,便大叫一声,身体骤冷,迷迷糊糊自城墙上跌了下来。

  尚未落地之时,人便已经死透了。

  而那些没有直接被人头盯上的,也只觉阴风一层一层的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若说每个人都有一柱香,三盏灯,被阴风吹上一口,便弱了一盏,待三盏灯全灭,小命便没了,那么他们几乎等于被无数的小鬼接连着吹一般。

  莫说普通兵丁,便是身上有道行的能人也撑不住。

  这些守城的兵马虽然只是神赐王手底下的普通兵马,但也不乏骁勇善战者,但这时却是连兵器都握不住了,而军中门道术士,如今也全然没有了抵抗的胆量,只是拼命大叫着。

  争抢着锅灰,或是躲进茅厕,或是抱了公鸡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色灰败,口中疯颠颠的喃喃自语,祈求天明。

  猛鬼叩关,怨气袭城!

  都是走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但如今这种世面,确实没有见过。

  这场面来的突然,也世间罕见,渠州门道里的各路异人,终于又想起了曾经被那位小祖奶奶技压群雄的恐惧。

  只是奇怪的是,如今动静已经闹了这么大,神赐王与手下浮屠军,却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那关内最中心的营帐之中,一片死寂,不闻声息。

  “我的娘嘞,这时候咱们要是跟上……”

  与猛虎关内的惨状相对应的,则是人头大阵阵外诸路兵马的焦急与激动。

  他们看着这一片猛鬼袭城的场面,同样也是又惊又震憾,但紧跟着便是大喜过望,明显看到那人头大阵已经改了方向,也能看到那猛虎关内已经乱作了一团。

  毫无疑问,此时若是可以挥兵直进,跟着那一片阴森鬼兵冲锋,便可以趁势破了这猛虎关,拿下一场大战。

  只可惜地瓜烧的破阵之法,太不兼容,猛虎关内兵马被万鬼缠身,固然难受,外面的也不敢靠近,接近了同样也跑不了。

  毕竟理论上来说,她没有破阵,只是让这场大阵变得更厉害了……

  倒是在这时候,无常李家的两位小姐,脸色都已说不出的尴尬,彼此看看,想要说话,又最终闭嘴。

  当着无常李家人的面,召唤各路鬼王扑关,那简直便是将无常李家的脸踩进了泥里,她们两个也真是一辈子没遇见过这种事,但偏偏胡麻就在旁边站着,做定了靠山,她们却不敢管。

  论起份辈,她们其实与胡麻一辈,但胡麻却已经是胡家的家主,是大先生。

  这一来,身份上便比她们高了。

  再加上胡麻一身本事是实实在在的,与她们不在一个层次,无形的压迫感还在。

  当初胡麻在上京训斥她们膝头上的灰还没拍打干净的话,如今还在眼前晃着呢,如今她们便更不敢自找不痛快了。

  “唉……”

  不过也就在这猛虎关前,已是阴风滚滚,难辨人间阴府之时,忽然有低低的叹惜声响起。

  众人同时有所察觉,抬起头来,便见得这漫天漫地的阴森鬼雾之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几只幡子,旋即便是更多的幡子,一道一道,仿佛自幽冥而来。

  一转眼间,幡子已经密密麻麻,交织纵横,上面写满了殄文,神秘阴森。

  也在这些幡子出现的一霎,天地都仿佛变得寂静,那些正在猛虎关上闹事的阴魂鬼怪,声音仿佛瞬间被拉远,就连关前那无数的人头,也都一个个的表情呆滞,闭上了眼睛。

  “终于舍得出来了?”

  胡麻察觉了这动静,冷哼一声,顺了幡子飘来的方向看去。

  便见这写满了殄文的幡子,密密麻麻。

  而在猛虎关下,正是渠州刑魂门里的能人们布置的纸山纸桥纸院,这会子居然迷迷蒙蒙,扭曲大变,仿佛皆变成了真实的模样。

  栩栩如生,好像是猛虎关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城池也似,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而从这城里,则遥遥可见,一队仪帐高高打起,有戴了雪白高帽子的鬼吏走在了最前头,身后跟着的却是或持扇,或持壶的小鬼,笔直两排,横穿了人头大阵,来到了胡麻身前。

  跪下行礼:“拜见镇祟大将军,刑门前主簿李魏氏有请,借步一叙。”

  “来了个最老的?”

  胡麻目光穿过这两位仪帐,看前看去,便见在那纸城之前,一位老妪拄了龙头拐杖等着,迎着自己的目光,略略低了一下头。

  倒是没有大模大样让自己拜见,算是亲身来迎的礼了。

  此前在上京,胡麻对十姓所为之事,颇不在意。

  但也算借这个机会,听婆婆讲了很多事情,对十姓多了几分了解。

  无常李家,尚有长辈在世。

  如此论起来,最能代表李家话语权的,便是那位李家主事,但最能代表李家人情的,却是这位长家主事的母亲,也是眼前这两位李家小姐的奶奶。她出面请自己,倒不得不给面子,当即点头,抬步向前走去,来到了老妪身前,面上不露笑意,但说话还很客气:

  “胡家小辈,拜见老夫人。”

  “……”

  说是拜见,但能拱个手就不错了,拜是肯定不会拜的。

  “可不敢,可不敢……”

  胡麻只是虚提了一个“拜”字,这位老夫人却是真的出手搀扶。

  连声道:“老身可不敢当此重礼,无非是小辈惹出了大祸,愧见世交,只好让我这老的过来卖卖脸面。”

  说着话时,请了胡麻入城坐下,旁边早有两个丫头,轻飘飘的,捧上了茶来。

  胡麻余光瞥了一眼这两个丫鬟,白唇红腮,皮肤惨白,脚不沾地,便知道是纸人,但那茶倒是热气腾腾,飘着一股子香气。

  李魏氏也满面笑容的劝着:“是人间茶,大先生放心。”

  胡麻便也略点头,道:“老夫人客气了。只是晚辈还不太明白,老夫人说的大祸,究竟是什么?”

  说着,也不客气,半拧了身子,吹了一口气。

  哗啦!

  这看起来栩栩如生的城池,宅院,小桥流水,毕竟是纸糊的,被他一口气吹去,便嗤啦啦撕开了一大块。

  露出了精致虚假掩饰下面的凶地,搭眼看去,便是一颗一颗阴森而冰冷的人头,上面血污裹着,虽然闭了眼睛,但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却更让人悚然。

  “是指这些人头么?”

  胡麻定睛看着李老夫人,道:“听闻这神赐王与李家关系不浅,想来是真的。”

  “不然怕是没有这等胆子,屠戳无辜,于关前设此凄绝大阵!”

  说着话时,脸上讥诮之色分明:“李家司掌阴簿,统率阴差鬼吏,缉魂刑凶,责职所在,如今却是纵容此祸,无法无天。”

  “造孽者不仅不罚,倒是保得他安稳,时时暗中护佑,这本事倒是让我羡慕,若我胡家也能学会了像李家一样肆无忌惮的行事,早些年又何必遭那么多的罪来?”

  “……”

  听着胡麻的话,这位李老夫人却是苦笑了一声,无奈的摆了摆手,叹道:“罢,罢。”

  “大先生瞧在老身一把年纪的份上,多少留点颜面给我吧!”

  说完了,才叹着:“从江湖上往上看,十姓人家,本事都大的很,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从十姓往下面看,才知道这天下太大。”

  “管不住,也管不了。”

  “便是手里有几个绝活,也只小打小闹,术法再高明,又如何能够压得住人心?”

  说着,脸上竟是显得有几分疲惫,缓缓摇头:“人心啊,是会变大的。”

  “咱们十姓人家,错就错在不敢在明面上做皇帝,所以好处虽然暗中得了,但天底下的人不认。”

  “见着这天下无主,想扶一个出来吧,不把真玩意儿给他,他在这乱世之中站不住脚,但你给了他这点真玩意儿,他倒是嫌你指手划脚,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嘿嘿,得着天命眷顾之前,他是平头老百姓,咱是门道里的神仙,得了天命之后,他便封了王,咱却成了左道江湖人。”

  “……”

  这番话里,竟是满满抱怨,胡麻倒也听得明白了,冷淡一笑。

  看起来,这神赐王的狂妄,是连李家也失算了的。

  也难怪他敢手指虚空,叱骂江湖人。

  胡麻倒是想到了当初的清元胡家,也是想扶起一位天命将军来,让人家老老实实听话,但那位天命将军,心里同样也不服气,那还是未得天命者,更何况如今这些得了天命的?

  话语间仍不放缓,只冷淡道:“李家家大业大,能人无数,若说被欺负,就假了吧?”

  “我此番要见李家人,只是想问。”

  “虽然都夷已经没了,但这天底下的规矩尚在,胡家得了镇祟府,都心怀敬畏,从不逾界,李家执掌罪人谱,却就这么放任这个东西,滥杀无辜?”

  “……”

  “是李家的错,是李家的错啊……”

  迎着胡麻的质问,这位辈份极高的老太太,居然只是苦笑着,摇着头,但却又没继续说,而是微微一顿,抬头瞧着胡麻:

  “赵家送了两只石砣给你,是么?”

  忽听她提到此事,胡麻只冷眼相对,道:“这两者有干系么?”

  “自是有干系的,毕竟这五只石砣,分开了,也只是个物件,想有大用,须得凑齐了五只才好。”

  她点着头,道:“要说起来,李家也有两只,一只便在这猛虎关,一只在李家做压井石,胡家大先生想要的话,那便说上一声就好了。”

  “嗯?”

  胡麻确实有集齐五只石砣之心,但见李家老太太这么讲,倒是有些诧异了:这是自认理亏,想要堵自己的嘴?

  但似乎又不至于做到这个程度……

  “不仅这两只石砣,还有渠州乃至整个西山道诸路王命,世家盟书,一应门道里诸路堂官能人调令。”

  而这李家老太太,再度开口时,却更让人吃惊:“你这一辈,与咱李家走动的少,但胡家李家祖上却是实打实的世交,我与你家婆婆也是故旧,还要唤她一声妹子。”

  “如今你要做大事,老身也懂,想要什么,只管道来便是,只莫听那赵家挑拨。”

  “……”

  胡麻听得这些话,心里则更是诧异了,不急着回答,只看着她。

  “其实,老身知道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李家老太太说着,抬眼向胡麻看来,苍老的眼底,竟是一片澄澈:“在那位转生在了巫蛊一门里的年青人提出了要与十姓赌斗天下之时,我们便已经猜到你们会做什么了。”

  “既然猜到,自然也就知道你们需要什么。”

  “什么,天命,石砣,还有那座阴殿,尽在其中,你扶的这位,也一定要成为皇帝,这位封号神赐的草头王,既然已经成了拦路虎,那当然也是要搬掉的。”

  “……”

  胡麻心里更有些吃惊,见她能够说出了自己与转生者之间商议出来的计划,心里便已不敢大意。

  迎着她的目光,只慢慢道:“那老夫人又想要说什么呢?”

  李家老太太也迎着他的目光,只缓缓道:“老身,只想在你们夺得天命之前,先与镇祟府的胡家大先生,略谈一谈。”

  “谈什么?”

  胡麻听出了李老夫人的意思,淡淡道:“我可没有本事,助李家人成仙。”

  “李家若想成仙,当初在上京时,便会全力帮助国师打造白玉京了。”

  李老太太的话,竟是大出胡麻意料:“时至如今,咱们也该坦诚相待,对于逐天命,驱太岁之事……”

  “……李家,是站在了与你们一样的立场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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